黎曙光说:你这是把我越说越糊涂了。你邀请的是部门还是邀请的我个人?怎么一点儿都没人通知?
旷乃兴说:邀请的谁还不一样!谁不知道你是省院最拔尖的技术骨干,得过众多的奖项,也是为数不多的有过大型体育场馆设计经验的人?从打这一开始组织这竞赛起,我心里头惦记的就是你,恨不能把这第一名名额都给你留着呢。邀请你们部门实际也就是邀请你。
黎曙光说:那可不一样。哎我说大市长,你可别这儿忽悠我。要真那样,你们就直接委托我带人做这个项目不就得了。
旷乃兴说:是啊!我也这么想。但是,这次的规则就是这么定的,你也知道,定规则的权力不在我们地方政府官员手里。我的权限,就是要保证拿出世界一流的设计方案,建设出朝向二十一世纪的世界一流的奥运场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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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曙光笑道:呵呵!雄心不小啊!这时候想起我来了,你去凇州赴任的那会儿怎么连招呼都不打、连个告别宴都不摆就溜了?害得我好一阵子心里空落落的。在你们北方这疙瘩,我除了媳妇孩子,啥亲人没有,也就你这么一个亲如手足的兄弟。
旷乃兴说:咳咳!过去的事儿,就别提了,当初到凇州来,也是迫不得已,非本人所愿。这样吧,这回要是能把你请动,我摆十桌酒宴补偿你!
黎曙光说:十桌?一百桌也补偿不了啊。行,就照你说的,咱就不提过去。但是你说这事,我一点谱没有呢。等我回去院里问一下,然后再给你答复。
旷乃兴说:那咱就说好了,你可一定来!不光是参赛,而且还要力拔头筹!假如最后竞标结果真的都落入外国人和外地建筑师手里,你说,咱们这些本省本地学建筑出身的人脸还往哪儿搁?!这可真不是我目光短浅施行地方保护主义,而是一个荣誉问题。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我还是希望在这举世瞩目的时刻,老同学能一显光彩啊!
黎曙光说:你别激我,激我也白激,没用。也不是什么事情都是我自己能说了算的。
旷乃兴说:你这话说到点上了!你说了不算我说了算!现在由我具体分管凇州的奥运事宜。这样吧,离大赛最后截止日期还有些时日,我在这儿等你,希望你能想尽一切办法,拿出最好的设计方案来,把你最好的才华,奉献给凇州的奥运事业!
黎曙光说:市长大人,官话你就给我省省吧!我立刻回院里问,然后尽量争取参加。
旷乃兴笑说:这就对了!说好了,我们可等你啊!老同学,动作要快,剩下时间可不多了!
黎曙光说:嗳,我说你什么意思?还真摽上了?我欠你们家两斗粮吗?
旷乃兴说:虽说你不欠我们家两斗粮,可谁让你是睡在我上铺的兄弟呢!有道是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躲也躲不过去,上场吧!老同学,我相信你的才能!给你一个支点,赶紧来撬动地球!
黎曙光说:我还头一次听说,这地球支点原来在你们凇州!
旷乃兴说:是,是,我也是刚替你找到。
说罢,两人哈哈大笑。
放下电话,一看,方便面都坨了。
被旷乃兴激得兴起,也问得发蒙,黎曙光也无心再吃,简单喝了几口汤,吞下两个卤蛋,冲了个热水澡,换上衣服,开车直奔院里而来。正赶上节前的忙乱,到处都闹哄哄的。一问才得知,院里参加奥体中心建筑概念设计竞赛的人选早就报上去了,是书记陆文誉和副院长洪肖奇联合参赛。黎曙光一听,立刻感到匪夷所思,他一个书记又不会设计,参加什么竞赛?他又私下问了问其他几个设计所的建筑师,都说没报,根本没有选拔,上边截留直接把他们自己个儿报上去了。末了,他们还不忘添油加醋加上一句:你也别去问了,问也没用。根本就是暗箱操作嘛!
黎曙光感到不解。这才觉出这件事情的不简单。按理说,这么大的一个项目,既然是代表院里参赛,事关国家和集体荣誉,怎么也要院里先竞标,层层选拔然后再递交上去。
他满腹狐疑,想了想,决定还是直接找老陆去问。老院长张杰绗这一年在国外讲学,平时也不管事,主管院里工作的就是书记陆文誉以及主管业务的副院长洪肖奇。在一把手陆文誉和副院长洪肖奇之间,他更信任和喜欢陆文誉。不管怎么说,老陆作为一名党政领导,为人宽厚和善,没有专业上的嫉妒和狭隘,平常跟大家关系都不错。而跟洪肖奇,则是同行成仇,没的话说。
不巧上午老陆外边有会,听办公室的人说要到下午才回来。黎曙光只好先跟着大伙一起忙乱,先处理了几件日常事务,又到财务那里销账,回来又把这些日子积累下来的信件处理了一下,忙忙乱乱就到中午了。在食堂简单吃过午饭,等到下午两点钟办公时间到了,黎曙光才敲响了书记陆文誉的办公室房门。
陆文誉好像早知道他要来似的,立即从办公桌前站起来,一见面就热情洋溢,一面招呼他落座,一面沏茶倒水,嘴里说:哦,小黎你来了?我也正要找你。你看,咱们这可真是心有灵犀。
黎曙光开门见山:陆书记,我想问一下,咱们院参加凇州新奥体中心设计竞赛的事情……
陆文誉说:哦,我也正想跟你说这个事。这件事情,院领导高度重视,先在院务会上讨论商议,然后分级动员部署。事先虽然没有召开全院大会做动员,但是院领导还是分头下去到各个设计所征求意见。大家都表示,这项国家级竞争项目难度大,时间紧,任务重,一定要认真慎重对待。如果在没把握的情况下贸然参加,搞不好,最后落选的话,不光影响到参赛者的自尊心,扰乱手头正忙的工作,也会给院里的声誉造成损失。所以大家都表示不愿意盲目参加。这件事让领导们也很挠头。最后的院工作会上,领导们还是表示,不管怎么说,不管有多少困难,我们院是全省建筑设计行业的龙头老大,怎么说都应该参加,以表示我们对奥运工程的响应和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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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3明修栈道(5)
黎曙光听得一脸茫然,他直盯盯瞅着书记陆文誉的脸,想从那里面找出简明易懂的答案来。但是,老陆那张浮肿的、眼袋微微下垂的脸上,表皮异常平静,读不出任何有意味的内容。
陆文誉呷了一口茶,看了黎曙光一眼,这才慢悠悠接着道:在这种情况下,同志们才一致同意推举由副院长洪肖奇同志和我联袂参赛。奥林匹克精神,重在参与。在这种困难的时刻,一把手的响应,就是最好的支持嘛!我说了,我就带个头。即便是当个分母也好,也是表明咱们院里的一个态度。其实哪,具体设计工作都是由洪肖奇同志去做的,我也只能协助做一些外围事务性的工作,以保证这项代表咱们院的方案能顺利入选。
黎曙光总算听明白了,却仍充满书生气地问道:陆书记,我作为第二设计所的负责人,也是院副总建筑师和学术委员,有资格知道院方的通知和决定。为什么没有人通知我?
陆文誉不紧不慢地说:是的,当初他们回来汇总情况的时候,还是我最先发现了你也没有报,就特地问到这个问题,说曙光同志是咱们院最有才华、最有可能代表我们院里竞赛得胜的同志,他为什么也没有报名参加?他们回答我说,一是你正在外地出差,他们没有找得到你;二是你现在手里正在承接着一项省里重大项目,还没有结项。按照院里的管理规定,凡是承接省以上重大项目的,在没有结项以前,不能再承接同样级别的省级以及国家级项目。
黎曙光被噎在那里,一口气出不来又咽不下,勉强开口道:不管怎么说,都应该事先通知我一声。现在通讯这么发达,即便出差在外,我想,打个电话问一下,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陆文誉说:是的,是的,这是我们工作做得不细致。过后我要批评办公室人员,今后再有类似事情,一定要把意见征求到人。
黎曙光缓过神来,复又开口道:陆书记,既然说到参赛条件,手里项目没结项的人就不能再申请,我认为那是强词夺理。特殊情况特殊处理,给开绿灯,这样的特例也不是没有过。能够有实力代表院方参加省级以及国家级项目的建筑师,院里也就那么几个,平时谁的手里没有项目在忙着?谁能平时什么都不干,就为了随时等待某一项国家或世界级重大项目落下来掉到自己手里吗?谁都知道不可能,肯定要有冲突的。而且,为什么院里不去查一查,我手里的这个项目,已经临近尾声,我这次去南方出差就是去结项的,在时间上跟参赛报名凇州奥运场馆设计根本不矛盾。为什么事先就没人问我一声?是不是故意的?
陆文誉还是那种不温不火的笑容:曙光同志,请你千万不要多虑。我们都是本着善良的愿望出发,来关心爱护和帮助每一个同志。说句贴心话,你跟肖奇同志在业务上一直有竞争,这我是知道的。你们俩同时进院,在各项成绩指标上不相上下,后来肖奇同志走上了领导岗位,专业工作上有些荒疏,而你这几年来的专业成绩突飞猛进,这些事实我们也是了解的。曙光同志,你也是一名共产党员,还是省里跨世纪百人工程入选人才,省青联委员,省里十大杰出青年,现在我们又推荐你为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院里给了你很高的荣誉。我们希望你凡事能多考虑大局,考虑整体,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就是把我们院建设好,把我们的每一项工程都在全国乃至于全世界打响。曙光同志,你还年轻,前面的路还很长,我们希望你不要辜负了院里对你的培养和信任。
黎曙光无言。在这样的太极推手面前毫无抵挡之力。刚才来时的一肚子火气,越发郁闷在嗓子眼里,如鲠在喉。没法再说下去了,他也只能闷闷地从陆文誉办公室里出来,出了门,使劲发动起那辆老旧的捷达车,横冲直撞出了研究院大门,三拐两拐,就下意识地上了高速路。过了领卡口,脚底下又一猛给油,车子便以120迈的速度在高速路上疾驰而去!
郁闷。胸口被人打了一闷拳的感觉。好端端的,怎么会跑到老陆那里问起这个事儿,又听他语重心长不轻不重地给堵了回来?而且给噎得毫无脾气、有理也讲不出去?想他黎曙光,一向恃才傲世,不求人不靠人,完全靠自己的真本事,真才实学,一张设计图、一条平行线那么辛辛苦苦画上来的,现如今也到了大腕的水平,前来请他做项目的客户盈门,一般人请他他都要挑挑拣拣爱答不理呢,今儿怎么就跑这儿来向人家上赶着要来了?
谁闹的?还不是旷乃兴一个电话给闹的!
哼哼!
真是气死人!
这个文文静静的小白脸,戴无框眼镜的年轻人,脆弱的心灵,俊逸的外表,高超的专业技术,低下的处事能力。对各种纷纭复杂的人际利害关系严重缺乏认识。他只能将车子开得飞快,油门踩得巨猛,用以发泄内心不平。每逢到了有摄像头限速器的地方,车里的反监控电子狗就〃吱哇……吱哇〃叫个不停,聒噪得要命。他不理,也不管,只顾加大油门往前开,在一种飘拂的、向死而生的速度快感中,发泄一下心里的不平。车子调频交通台里正播放着红极一时的刀郎歌曲:2002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得更晚一些,停靠在八楼的二路汽车,带走了最后一片飘落的黄叶……那种哼哼唧唧的鼓点和节奏,正好适合于人在车上不紧不慢、无欲无求、昏昏欲睡。黎曙光慢慢地镇静下来,寻找内心平衡,也试图捋出一丝丝线索,把他知道的前因后果,一点点往上拼,最后整理出一个整体的效果图来。
虹桥门户网bsp;第27节:3明修栈道(6)
很明显,院里的头儿们的这次暗箱操作,始作俑者,一定是洪肖奇!洪肖奇那人,他太了解了。这么多年的较量,在玩弄权术操控人际关系上,那真是挖空心思,掘地三尺,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只要他想要拿下的事情,就从来没有不得逞的。他黎曙光早就甘拜下风,承认自己不是对手。其实,黎曙光把谁当对手了吗?是洪肖奇自己挑衅,刚一进院,就把黎曙光视为竞争对手和假设敌。当年毕业分配来院里时,接收他们的老院长在欢迎会上特地点了一下黎曙光的名说:清华毕业生,能到我们东北这里来,屈才了!小黎,希望你能扎根东北闹革命啊!
而一旁当地东北大学建筑系毕业分来的洪肖奇,则阴阳怪气在底下嘟囔一句:清华毕业的?清华人都去美国啊!到我们这小地方,来得多冤!
十几年过去,那种阴阳怪气的话语言犹在耳。在新州省这块地界上,洪肖奇他们这种本土出生长大、又是本地院校毕业分配参加工作的学生占绝大多数,方圆几百里上千里,新州大大小小各党政机关、职能部门到处都是他们的校友学兄,彼此之间的互相提携推荐,自然不在话下。而黎曙光,一个北方人眼里的小南蛮,江浙才子,考到风沙弥漫的北京清华,又为了爱情,跟随他北大毕业的老婆一同分到荒蛮偏僻的东北来落户,此地除了老婆邵宝娟的娘家人外,就没有别的认识人了。他的同窗旷乃兴则是在北京工作两年之后,又给保送回了北方大学经济学院读硕士。具体因为什么回来的,一直讳莫如深,黎曙光也没有去深问。
一个南方人,到了北方省份,做了上门女婿,有点孤独寂寞,水土不服,这些倒还好说。最让黎曙光心有不服的是,他们这些清华北大毕业生分到外省,非但不容易得到重用,而且还处处遭到当地院校毕业生势力的联合排挤,有点落难凤凰不如鸡的味道。他们自己以为是在〃俯就〃,在别人看来那就是〃发遣〃。你想想,一个省,每年能考上北大清华的能有几个?也就是那么几个全省高考状元。想当年那都是敲锣打鼓给送上去的,没想到,毕业以后又给分回去或分出去了。没的说,肯定是混得不好,出不了国,就连北京也留不下,都是没什么能耐的人才被分下去。他们这一分到省里,眼见着各单位接收领导都要特别、单独握一下他们的手,拍拍他们的肩,说一声:哦,北大清华毕业的,好!好!素质高啊!旁边看着的人家本地毕业生,难免就心里发酸、眼睛发红,嗓子眼里边不服气地哼哼:哼!有什么了不起!都是一样的人,待遇不一样,凭啥呀?就凭你们会背书、会做题、高考成绩好?嚓!转了一圈,还不是又得站在同一起跑线上从头开始?哼!走着瞧!
所以,人家本地毕业生平常时时处处踩咕踩咕他们这些北大清华流落来的,视他们为假设敌、眼中钉,也是正常心理现象。
黎曙光一踏上社会,就遇上这个,心里不平,也不知道怎么处理,郁闷之情,溢于言表。
当地人踩咕北京人,北方人踩咕南方人,两样歧视,都让他赶上了。啥也别说了。眼泪哗哗的。他介入不了当地人的圈子,就只有一个人躲在一边,刻苦研读,闷头搞业务。
而人洪肖奇就不一样。洪肖奇在自己家乡熟悉的地盘上,如鱼得水,游刃有余,左右逢源,一步一个台阶往上高升,有时还跳空高开,从普通的助理建筑师,到建筑师、高级建筑师,从设计室副主任、主任、支部委员、支部书记,做到所党委委员、副书记。院领导换届,因为乖巧,听话,跟院长张杰绗贴得近,被提名搭班子,成了副院长,总建筑师,主管业务,摆布院里百十来号人的命运。
而黎曙光,则一直是一名普通的建筑设计人员。后来因为业务突出,设计项目屡次获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