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部分阅读_贫嘴张大民的幸福生活 - 火灭小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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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阅读(1 / 2)

“行!”

“姑,我要做说话少的人,行吗?”

“行!”

“姑,我要做你的男朋友,行吗?”

“行!”

“你喜欢我吗?”

“喜欢!好孩子……”

“姑,我永远喜欢你!”

“姑也是……姑忘不了你!”

张四民忍了多时的泪水缓缓地流下来,滴在孩子的手背上。这冰凉的泪水惊吓了孩子,恐惧和哀伤终于暴发了。

“姑,你别死!”

“姑不死。”

“姑,你别死呀!姑!”

孩子在病房中号啕大哭,显得十分突然。李云芳赶来拽走他,哭声更大了。李云芳低叫怎么这么不懂事呀,把他拽得跌跌撞撞,一进电梯却抱紧了孩子的脑袋,给你姑争口气呀;给你姑争口气呀,说着说着自己也号啕了。

灾祸降临之际,也伴随着两件喜事。车间领导找张大民谈话,说干得年头儿不短了,嘴损点儿,活儿地道,准备提他做副段长,已经报上去了。张大民芝麻大的官儿都没当过,一听便有点儿晕头转向,连干不了让别人干吧之类的客气活都没说出来。走开以后颇为后悔,觉得自己显得太馋了一点儿,好像盼当官盼了八百辈于了,实际上确实一次也没有想过,戴领巾的时候想当小队长没当上,明显是不算数的。一想自己也要当官了,没有任何不舒服,哪儿也不难受,脚丫子好像比过去还轻点儿了。正品着这件好事,突然想到天命不定,生死无常,官儿算个屁呀!再大的官也是屁,是大屁!更何况一个破工段长,还是副的,领着一群人一天到晚撅着屁股喷漆罢了!

另一件好事却不同,张大民先是震惊,随后便心花怒放,整夜没睡塌实,中间笑醒了好几次。居民区要拆迁了。从消息下来,到户户落实,像一场秋风荡过,街墙上到处都是拆。拆、拆的白灰大字,像往昔皇朝今人惊心动魄的斩、斩、斩了!

拆迁公司到家里来过四回、和蔼可亲、似乎处处都想为住户着想,做出要和住户联合起来,一块儿占国家便宜的样子,量完了面积,核定了户口,给张大民家标定了一个三层的三居室。老人一间,大龄女青年一间。三口之家一间,大家都说结局很好,不可能再好了,张人民却不干。他的标准是一套三居室加一套一居室。或两套两居室。人家说你没有根据。他说我有根据。人家问你有什么根据。他说我的根据是这样的——我儿子是天才,他已经跳了一级,我准备让他再跳两级。他得找个地方踏踏实实地温功课,我儿子需要一个……书房。说到书房,张大民觉得绕嘴,话一出口便羞羞答答的了。人家说国家没有给天才儿童准备书房,他一生来就大学毕业也没有用。再说他才12岁。我儿干部1米66了,比我还高!人家就笑了,他身高2米,你们两口子也得跟他在一个屋里对付。张大民非常痛心,这么对付天才,国家迟早得后悔啊!拆迁公司的人深表同感,咱们先把合同签了,让他们后悔去吧!张大民坐下来签合同,真实的念头只是略感不足而已。居室是烙饼,书房是大葱,大上掉烙饼卷大葱固然很美妙,光掉个大烙饼也可以了,总算比饿肚子要强得远了。

好消息带到病房,引出了始料不及的后果。明明知道住不成了,张四民却描绘了未来的房间,叮嘱周围的人为她布置。看不见的屋子成了美景,在临终前深深地吸引了她,也满足了她。弥留之时,心中已经没有别的事物,只有断断续续的两个字,窗帘。买了贵重的窗帘拿来,她摸着,轻轻摇头。突然想到她喜欢绿色,赶紧换了绿丝绒的一种,她小心摸着,又轻轻摇头。李云芳心思细微,去布店撕了一块最便宜的混纺布,淡淡的绿色,很薄,几乎要透明。,张四民手指一触便不撒手了,抓到离眼睛很近的地方一寸一寸地看着,就像看自己度过的一个又一个平凡的日子一样。她说不出话,只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似乎与淡淡的布融为一体了。死前回光返照,竟然清晰地吐出了几个字。那是她一生的总结,也是赠给张小树最真切的遗言了。

“姑走了以后,你要帮我打扫房间啊!”

张小树拉着姑的手,已经不会哭了。追悼会很隆重,来了很多人,净是不认识的人。张大民没有让母亲去,怕她出丑,结果却是自己出了丑。家人在医院哭的时候,他没有哭。往围满鲜花的遗体身旁一站,他觉得不对劲了。来了那么多人,却没有人是她的男朋友。他总认为她是嘴上说没有男朋友,他还认为她没有男朋友也没什么。现在他知道她是真的没有男朋友,而没有男朋友对她来说真是太不公平了,对这么好的女孩儿太不公平了,对我妹妹太不公平了!张大民像村妇一样大哭起来。他看着妹妹苍白凄苦的侧脸,哭得昏天黑地,把张小树都吓坏了。

事后,九院的同事们纷纷议论,张四民挺漂亮的,她哥怎么长那样呀,矮得跟坛子似的。还有人说,那人是谁呀,是她乡下的大表哥吧,哭得跟傻帽儿似的!张大民确实出尽了丑,然而,秀丽而不幸的先进工作者,毕竟在哥哥高亢而粗鲁的哭声中平静地远主了。她哥哥对得起她了。

拆迁公司的人来到家里,先给活人鞠了一躬,又给死人的相片鞠了一躬,然后说对你们的不幸表示最衷心的慰问,谨请节哀,坐下来签合同吧。张大民一愣。签什么合同?不是签过合同了吗?

“那是草签,不算数的。”

“够罗嗦的,签就签吧,签哪儿?”

“……把名宇写这儿。”

“等等……什么时候三间变变变变……变两两两……两两两间了!操你们的姥姥,我们还没销户口呢!我妹妹骨灰还烫手呢!”

没有家里人拦着,张大民就把那穿西装的黄口小儿剁了。邻居们也很吃惊。张大民举着菜刀满院乱追,拆迁公司的小伙子满世界乱窜,大皮鞋都跑掉了。这不像大民子干得事儿呀?他是砖头拍脑袋上都不知道还手的主儿,今天这是怎么了?明白了,心疼他妹妹呢,受刺激了!

强制拆迁那天,张大民抱着石榴树不下来。推士机把小房都推塌了,他还挂在树枝上摇晃,像一只死心眼儿不开窍的土猴子。他像煽动暴乱一样慷慨陈辞,一字一泪——我妹妹把沙发都挑好了;我妹妹把壁挂都挑好了;我妹妹把窗帘布都挑好了;我妹妹……你们不能这样对待我妹妹呀!我们把房子还给我妹妹吧!同志们;我妹妹死不瞑目呀!

强制人员一点儿也不生气,不慌不忙地凑过来,都笑话他。活人的房子都不够住,还给死人要房子,做什么梦呢!把糊涂虫从树上捏下来,让丫好好醒醒!五六个大小伙子揪住四肢,七手八脚地把他给抬下来了。张大民找不着台阶,索性破釜沉舟,鲤鱼打挺儿,杀猪一样嚎起来了。

“你们不能夺我妹妹房子!把三居室还给我们!那棵石榴树是我爸爸种的,你们不能铲了它!把三居室还给我们吧!您就让我们住个三居室吧,我儿子是天才,我得给我儿子拾掇一间书房呀……求求你们啦!大叔大爷祖宗哎,可怜可怜我们吧……”

强制人员更笑话他了。呆会儿妹妹,呆会儿爸爸,呆会儿儿子,您惦记得还挺全?有本事惦记点儿自己的脸面呀?这会儿求爷爷告奶奶了,晚了!舔我们脚丫子也没用了!吃窝头去吧,你!

恰好一位视察的领导干部在场,远远地看着,十分忧虑。这个同志怎么这么不懂法!怎么这么不懂法!你们要加强普法宣传,重在教育,重在和风细雨,雨露滋润。当然,对那些害群之马和胡搅蛮缠的人,绝不能心慈手软,要毫不留情,加强力度,狠狠打击,从而发展大好形势,维护安定局面,把我们的各项工作推向前进,向……献礼!哗,鼓掌!

害群之马张大民咎由自取,被行政拘留,给关到黑糊糊的铁笼子里去了。进了笼子冷静一想,觉得实在出丑,比在追悼会上还丑,不胜懊悔。

两个礼拜之后,害群之马姗姗归巢,面孔微黑,胳膊稍细,两限炯炯有神,就像刚从海滨度假归来一样。他担心老婆会披着被面儿迎接他,结果发现两居室井井有条,老婆正扎着围裙给他做鱼呢!老婆用锅铲杵他的脑门子,恨得咬牙切齿,你一个小蚂蚱,乱蹦什么呀!

“就算我乱蹦,就算我蹦水里了!可是……谁也没告诉我那水是开的呀!”

张大民坐下来,老觉得屋子里缺东西。噢,想起来了,石榴树不见了。今非昔比,在一间没有树的屋子里过日子,是一件多么无聊多么无趣的事情啊!张大民想他亲爱的树了。

车间领导又把张大民叫去了。张大民正襟危坐,叮嘱自己别当回事,不就是个副段长吗。领导说你要正确对待。他耸耸肩膀,我尾巴再长也翘不到天上去。领导说你一定要正确对待。他心说,操,您看我像骄傲自满目空一切自以为是贪污腐败的人吗?我要当了副段长,我首先……

“张大民同志,我现在正式通知你,经车间领导研究决定,并报请厂长办公室批准,从即日起……您下岗了!”

张大民让雷给劈死了。

半个月之后,北城一带的居民小区里出现了一个神秘的人物。他身材短粗,满面愁容,用一个特制的网袋挎着一大堆暖壶,前胸五六个,后背五六个,品种还不一样。他见了老太太就凑过去,露出巴结的笑容,像受够了邪气的小媳妇一样。

“我们厂快倒闭了,积压了很多暖壶。您要要我给您便宜点儿,就算您发善心,就算您支援我了。我们厂开不出支来,每人发了七百个暖壶,其它什么都不管了。您说孙子不孙子?一个暖壶还没卖呢,先碍租厂里的地儿搁它们。您说缺德不缺德?您看这暖壶多好,像胖娃娃不像,您还不抱一个回去,就算捡个搭拉孙儿,跟您就伴儿了……”

“不要!我们家有。”

“来一个,多一个是一个!”

“是真的吗?”

“依您的意思是纸糊的?”

“有胆吗?”

“哟!我摔一个您看看?”

“不要!要买商店买去。”

“我比他们便宜!”

“便宜没好货。不要!”

“大妈,您走好,赶明儿暖壶(卒瓦)了找我!”

“还不撂下歇歇,一脑袋汗。”

“不敢歇。我得找个坎儿再歇着,撂这儿我就拎不起来了。您要真心疼我,别买这个大的,你买个小点儿的吧?”

“不要不要!”

张大民终于把老太太吓跑了。他钻进塔楼,谎称给领导送礼品,蹭电梯到顶层,然后逐户敲门,一层一层往下敲。敲开一扇门扉,里面站着一位英俊少年,比儿子大不了多少。

“我是新兴技术开发研究所的,我们发明了一种新型的保温产品,质量优良,品种繁多,花色齐全,实行三包……”

“……去去去去去去去!”

再敲开一扇门,站着个美丽少妇,比老婆年轻多了,漂亮多了。

“我是……”

“滚!”

张大民逃至黑洞洞的楼梯里,实在不想动了,真有身心交瘁之感。他放下暖壶,坐在台阶上吃面包,一个挎着十几个鸟笼子的人俏悄走过去。大哥,你要鸟笼不?张大民看见了自己,轻声说伙计,刚才谁骂你了?

“狗汪汪怕甚,能咬俺一嘴不中?”

张大民填饱了肚子,又继续袭击剩下的屋门去了。他从北城转到西城,给许多人留下了新鲜的印象,以至一栋楼丢了一袋大米,人们立刻想到他。肯定是那小子,他把大米灌在暖壶里背走了!人们布下天罗地网,等地吃回头草,他却不屈不挠地转到东城去了。

两个月卖了十四个暖壶。他把烟戒了,缩头缩脑,又矮了一大块,李云芳怕他自悲,鼓动他去香山爬山。带全家一块儿去。他说不想爬山,没脸爬山,让香山爬我吧,把我这个废物点心埋了吧!李云芳逗他,天塌了个儿高的顶着,你那么矬,怕什么?他也逗李云芳,天塌了个儿高的全趴下了,我趴不下去,我背着一嘟噜暖壶,不砸我砸谁呀!两口子还像从前那样畅快地笑着,却含了酸酸的味道了。

那年夏末,毛巾厂的技术员回来了。可能有衣锦还乡的意思吧,要请厂里的朋友吃饭,也请了李云芳。她不想去,同事们说你必须去,给他一个面子,他敢来劲,我们帮你掀桌子,不信他不把尾巴夹起来。李云芳告诉了张大民,问去还是不去,满以为他会说又不是投吃过饭,吃他的饭干吗,不去!听到的却恰恰相反,去!快去!干吗不去!挑最贵的菜点,好好敲他一顿!平时逮不着美国鬼子,好不容易逮着一个,死吃!菜不够,把他也蘸酱油咽喽!别忘了给我带条胳膊,我想嚼他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倒满了酒杯等你!张大民嘻嘻哈哈,像往日一样没正经,李云芳就不再说什么,开始打开柜门儿给自己找裙子了。她的后脑勺没长眼睛,没看见他的脸一下子阴云密布,目光也暗下去,灰下去,惶惶然如丧家之犬了。

“……在哪儿请?”

“鸿宾搂。”

李云芳前脚走,张大民后脚就跟出来了。没干过这种事,知道是丑事,知道不该干,可还是硬着头皮干下去了。钉梢儿吗?吃醋吗?怕最后一根稻草离开自己漂走吗?下起了小雨。不久便下大了,变成了瓢泼大雨。张大民落汤鸡一样站在树底下,看着鸿宾搂的灯光和大玻璃后面的红男绿女,陷入了一生中最大的精神危机。折腾了半辈子,三十六拜都拜了,最后一哆嗦也哆嗦了,还是一事无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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