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渊6
第六章
一夜很平常地过去,除了蝙蝠因为害怕一直缩在修的被子里──平时它睡觉时是倒挂在屋顶的。
他们第二天一早就离开。柏格已经苏醒,虽然还很虚弱,但恢复了神智。塞尔特夫人和艾薇出来送他们。艾薇仍不放心柏格,修没留自己的地址,倒是留了个驱魔人协会的电话给她。
布莱兹是开著修的车过来的,修很高兴自己不用再跑回那个废弃的教堂一趟,离开那个令人难受的古堡同样让他心情愉快了不少。
古老的城堡高高耸立,城墙上爬满常青藤,一扇扇窗户紧闭著,一点光也s不进去。
一扇窗後,忽而一只白皙的手从黑暗中伸出来,无声无息地撩开窗帘,一个人影出现在那里。他皮肤异常白皙,黑色的长发垂下,加上一身黑色的装束,他与身後的黑暗混淆在一起,仿佛那整个人便是从那浓稠深沈的黑暗中滋生出来的一样。
临上车时,修突然扭头看了一眼。层层叠叠的常青藤中,只看见一扇扇黑漆漆的窗户,此外什麽也没有。
修在市内有一座单层别墅,那也是他生活了好几年的地方。作为一个没有继承家族力量的私生子,他一直没有在阿格尼尔本家居住,甚至很少踏足那里。
布莱兹站在门外草坪上感觉了一下:“您住在这”
修自顾自掏钥匙,开锁。蝙蝠趴在他的肩膀上,努力无视布莱兹的存在。
“我能不进去吗”金发恶魔又问。
修推开门,扭头看他:“需要给你买个狗屋吗”
“噢,好吧。”布莱兹不干不脆地慢慢磨蹭进去,嘴里没有停止抱怨,“当你的主人来自一个驱魔人家族时,你就不得不忍受他们一些奇怪的嗜好。”他小心避开墙上的银挂饰──他毫不怀疑那是件被祝福过的圣器──抬起头看天花板。吊顶j美繁复花纹显得非常特别,布莱兹相信很难在一个普通家庭找到另一个同样的,因为那是一个复杂的高级魔法阵。
“我不敢相信我就这麽走到一个锁魔阵下,自觉地,主动地,像只毫无防备的献祭羔羊一样!”他自怨自艾地说完,看向修,“我能说句话吗虽然我理解像您这样背景的人想要保护自己的想法,可是您房间真不像用来抵御外来恶魔入侵的,它看起来更像一个笼子。”
修瞟了他一眼。“你没见过真的笼子。”他冷冷地说。
布莱兹左右看看:“我说错什麽了吗”
修没回答。他从衣柜里扯出几件衣服,进浴室去了。
修洗澡的时候,布莱兹迅速把整个房间──主要是各种法阵和圣器──熟悉了一遍。看得出布置房间的人狠花了一番心思,虽然房间里充满了这些刻意安排的“陷阱”,但并不显得突兀,无论是那个天花板上的法阵,还是墙上的壁挂,又或是其它类似的东西,都与房间的整体风格恰到好处地融为一体,好像它们本身就只是一样装饰,只不过多了点其它附加功能而已。
那并不是为了瞒过恶魔的耳目,布莱兹确信,因为没有必要。也许设计者原本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人忘记它们的真实用途,为了让这个房间看起来和一般普通家庭没有两样。布莱兹不知道布置这个房间的人是谁,但肯定不是修,那些高级阵法不是修能掌握的。此外修也不像是个会愿意把功夫花在这些地方的人。他是个绝对的实用派,视觉效果基本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也许是修的某个长辈。
而且他一定花费了很多心血和时间,因为无论是布置协调各个术法使它们连成一个完美的整体,还是单纯从审美角度装修一套房子本身,都不是件容易的事。
布莱兹转完一圈,刚开始他还有些小心翼翼,但很快放松下来。这个房间没有任何危险。那些阵法虽然强大,但无一不是禁锢法阵,仅仅能封锁恶魔的能力而已,除此之外没有丝毫攻击x,连他的行动都不会阻止──那力量甚至是温和的,没有让他感觉到任何不适。
“我能说什麽这房间简直是件艺术品!”布莱兹感叹,“那位设计者,如果他不是一位追求完美的伟大j神病艺术家,就是一个爱心泛滥到无可收拾的长辈,除此之外还有什麽人会为了把一堆恐怖冰冷的法阵圣器伪装成温馨的模样而大费周章呢”
离他手不远处,蝙蝠正趴在桌子上啃樱桃,感觉到布莱兹靠近,它背过身抱著樱桃往旁边挪了挪。身处阵法的保护之中,它看起来没有先前那麽怕布莱兹。
布莱兹继续絮絮叨叨发表评论:“我得说,如果不是因为我太过强大,我甚至无法发现这些可怕的小东西,作为一个笼子来说,它实在过於温馨了,噢,或者我该说,过於小心翼翼了!”
蝙蝠抱著樱桃又往旁边挪了挪,警惕地望向布莱兹。“我不会被你套话的!我知道恶魔很擅长这个!”
“啊。”金发恶魔斜著眼睛俯视蝙蝠,表情沈静下来,堪称完美的脸上浮现微笑。他用轻柔的声音肯定地说:“所以,这里的确是个笼子。”
蝙蝠惊恐地看著他,不明白自己什麽时候说错了话。恶魔那些看似疯狂或是无意义的言行里总是充满陷阱,你不可能知道。
布莱兹眯起眼睛环视一周,声音越发温柔:“那麽,这笼子是用来关什麽的呢”
蝙蝠缩到桌子一角,决定不再说话。
“噢,我突然想起来,我的主人被他的家族除名了对吗对一个重视血统的古老家族来说,这可不寻常。他犯了什麽不可饶恕的过错吗”
“不用理他。”
修适时响起的声音让蝙蝠舒了一口气。修一边用毛巾擦头发一边从浴室走出来,蝙蝠立刻落到他肩上。
“噢,这麽说可真伤感情。”金发恶魔迅速给自己调出一副哀婉的表情,“我只是想多了解了解您而已。”
“嗯。”修把毛巾搭在椅背上,打开冰箱给自己找了罐饮料。整个过程中没看布莱兹一眼。
“我关心您。”布莱兹不放弃地继续,“您瞧,我为了您,甚至连这间可怕的屋子都进来了。我一辈子,我是说在几千年或是更长的时间里,都没有这样虚弱过。我现在简直比只纯洁的羔羊还要无害!”
“哈,”修转过身来看他,“我感动得都快忘了是谁用地狱之火灼烧我的灵魂了,那好像是前天晚上才发生的事”
“可那会您还不是我的主人,我甚至连您的名字都不知道。我是个恶魔,一个可怜的疯子,您不能指望我满怀爱心地对见到的所有人类傻笑──就像个没脑的白痴天使,或是午夜在街头徘徊的娼妇一样。”布莱兹放低了声音,很可怜地小声辩解,“但现在不同,您已经是我的主人了对吗或许我们之前是有过一些不愉快,可是您已经威胁并且教训过我,而我立刻就屈服了。您瞧,恶魔就是这样一种生物,懂得利害关系,一点就透,不会为了什麽骨气或是原则之类无聊的玩意做无所谓的坚持。没有什麽比驯养一个恶魔更简单容易的了。”
见对方没有反驳,他又孜孜不倦地继续:“何况,增进了解对我们来说有什麽坏处呢人类总是抱怨自己内心孤独、不被理解,人类总是希望能得到他人的承认和肯定,不是吗您难道不希望我对您有个正确的认识吗”他轻柔的声音带上了蛊惑的味道,那张漂亮的脸收起了一贯轻慢的表情,因为少有的恭顺而显得格外迷人,“你瞧,我是个恶魔,不被任何人间的道德法规束缚,这个世界上唯一束缚我的就是你,我是属於你一个人的。无论你说什麽,我都会站你这边。我想做的一切就是满足你,让你快乐,并且喜欢我而已。”
“别相信他!”蝙蝠缩在修的肩头嚷嚷,“他是个恶魔,不管他在想什麽,都不会是什麽好事!”
修背靠著桌子,喝了口饮料。“你没有用敬语。”
“什麽”
“你刚刚没有用那戏剧化的古代敬语,为了让你看起来更真诚可信”修一如既往好笑地看著他,像在看一个拙劣的演员,“按你的剧本,接下来我是不是该像个愤世嫉俗又敏感脆弱的小孩仿佛看见了人生唯一的知音一样,扑进你怀里放声大哭我都忍不住想给你鼓掌了。”他嘲讽地说。
布莱兹轻轻叹了口气:“我都放弃所有尊严与力量站在这里了,就像主动斩断我自己的双手一样。还需要怎样的证明,您才能相信我呢”
“别逗了,布莱兹。”修摇摇头,转身走进自己房间。他没什麽波澜的声音从门那边传过来:“这g本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我才不在乎你心里怎麽看我,你的想法对我来说压g就不重要。──去洗澡。”
“洗澡”
修探出头,手上拎著两件衣服:“去洗澡,我要出门。”
车子停下时,布莱兹只扫了一眼,便立刻宣布所有驱魔人的住宅他都不想踏足。“除了您的。”他飞快地补上一句,然後小心地问:“我能在车上等您吗”
“当然。”修看起来本来就没打算让布莱兹跟进去。下车前,他从肩膀上把蝙蝠摘下来放在仪表盘上:“在这看著他。”
“什、什麽”蝙蝠惊恐地望向修,“我看著他”
“嗯。”
反应过来,蝙蝠吓得立刻往外扑去──被恰好关上的车门无情地挡住了。
“修!他会杀了我的!”蝙蝠贴在车窗上尖叫。
“放心吧,不会的。”修在车窗外安抚地朝它笑笑。
“他会的!如果他放火烧我怎麽办!”
“那你就往他脸上吐血。”
看著修的身影消失在门後,蝙蝠紧紧贴著车窗颤抖地转过身,恶魔正微笑著看著它,看上去无比友好。
“我一直想找机会告诉你,高亢的声音总是会让我心情无比──兴奋。”
刚张开嘴准备尖叫的蝙蝠迅速用翅膀捂住嘴。
与其说住房,这栋双层建筑更像一个工作室,更准确地说,是一个小型武器工厂。
制作圣器的地方。
修用手碰了碰挂在眼前的一排枪械,琢磨著要不要挑一两把趁手的。上次在教堂他损失了不少武器──布莱兹在带他走之前,把他身上的圣器全都扔掉了,像个任x的孩子扔掉自己讨厌的玩具一样。
“没错,这是耶罗之歌,你从哪找到的”房间的主人拿著一颗透明的红色石头说。一般术士判断一颗圣石的真伪需要借助法器,但这个褐色头发的少年只是在灯光下看了看便得出结论。
修丝毫不觉得奇怪,约尔是这方面的天才。
“还能用吗”修问。
“嗯,我想──”约尔举起石头,对著光仔细看了看,“可以。但年代太久了,需要启发一下,”他扭过头,露出少年灿烂的笑容,“当然了,你就是为这个才来找我的嘛。”
“要多久”
“一个月吧,”看修想开口,约尔又飞快地补充,“我需要布一个阵法,把它放进去──嗯,反应反应。你看,就像化学反应,时间是严格制约的,否则我无法保证它的效果。你要这玩意干什麽很急吗”
“释放某个伟大人物的灵魂。”修认真地回答,“我比赶著去自杀还急。”
约尔上下看了看修,决定把这过分严肃却不著边际的回答当个冷笑话收下。他反身拉开抽屉,找了个位置把那块石头放进去,转了个话题随口问:“上次那本日记你读得怎样了我前两天整理书柜,又翻出不少好东西。”
“没那麽快,我才看了不到二分之一。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是天才。”
“啊。”约尔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拿起桌上的书翻起来。“说实话,你向我借术法方面的书让我吓了一跳,阿格尼尔家族不是一向以战士家族自居吗嗯,最强的。”
修呼了口气:“我看起来像战士吗”
意识到自己无意中提起了一个敏感话题,约尔抬起头,眨了眨眼,试图补救:“不过你没什麽好担心的,罗伊依旧是这一辈中最强的。”
“阿格尼尔家族没什麽好担心的。”修纠正。罗伊是他异母弟弟的名字。
“好吧。”这是另一个敏感话题,约尔立刻举手表示道歉。
约尔并不是个战斗型的驱魔人,他擅长的领域是祝福与启发神圣系力量,也许是因为本身属x的关系,这位天才少年有著驱魔人中难寻的好脾气。
“所以,你术法研究得怎麽样”
“不怎麽样,我的力量太小了。”
约尔安慰地把手放在他肩上:“别心急,你才刚刚开始而已,何况阿格尼尔家族本来就不擅长这方面。”他想了想,“你记得上次我跟你说过的吗人的身体本身禁锢著力量,只是不懂得如何释放。如果你力量不够,可以试试在画魔法阵时滴点血上去。──嗯,如果你自己的不够用,我想罗伊不会介意给你点血的,我知道你们兄弟感情一点也不像外面谣传的那麽糟糕。”
修移开目光,沈默了一阵。“你最近见过罗伊吗”
“嗯是的。在……”约尔没有说下去,那是在修父亲的葬礼上。他忽然想起来修并没有参加葬礼,更多可能是被家族禁止了。对一个大家族来说,一个来历不明的私生子──而且还是长子──的身份是很敏感的,尤其是涉及到继承权的时候。
“他还好吗”修有些急切地问。
“我想是的。你知道,要从罗伊脸上看出点什麽来实在太有难度了,但至少他的灵魂一如既往的强大。”约尔温和地笑著回答。
修又有一阵没说话,不知在想些什麽。他并不是个喜怒形於色的人,提到他弟弟时大概是他表现得最接近自己真实一面的时候。
约尔有些担心地看著他:“修,出什麽事了”
“没什麽。只不过老头子刚去世……你知道。”修找了个借口。被家族除名这种事没什麽值得宣扬的。那是他父亲临死前做的最後一件事,他在遗嘱上这麽写著,同时还规定修不能再踏足本家,不能见他弟弟,否则就收回留给他的那麽一丁点儿遗产。
他并不觉得愤怒,也没有任何可以抱怨的,在清楚地知道他父亲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他的前提下。但那也不表示这就是件可以轻松谈论的事。
尤其是,一旦想到他父亲这麽做背後真正的缘由,无论他多麽想装得若无其事,也没法不觉得难受。
约尔仍看著他:“你和家族之间出什麽事了吗”
修又盯了会地板。“我不能见罗伊,”终於他开口说,“我们一见面,其中一个一定会弄死另一个。”
约尔瞪大眼睛往後坐直了身体。“什麽”他难以置信地说,“为什麽”个x温和的少年为自己的好友显得忧心忡忡,“这是你们家族的什麽古老传统吗还是你和罗伊有什麽误会你会伤害罗伊别开玩笑了,你宁可杀了自己也不会这麽做的!”
他忽然看到修微微翘起的嘴角,“啊──天哪,修,你不能开这种玩笑!这一点也不好笑!”
“你怎麽会当真”修笑著说,趁机飞快地转了个话题,“那本书究竟是什麽”他示意了下约尔膝头摊著的古书──从艾薇那拿来的那本。
约尔仍怀疑地看著他,但还是决定结束上一个话题。他有那麽一会居然真的以为修想自杀,约尔摇了摇头把这想法从脑袋里扔出去。那麽理智的人,不可能有这种疯狂的想法。
约尔低头又翻了翻那本书:“某个历史事件的见证。”他说,“大概是700多年前,这类术法书曾大肆流行了一阵,恶魔的杰作。”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本来结果可以避免。要知道,高级术法,无论它们看起来多麽复杂美丽,都可以从最简单的法规推导出来,如果你做好基础功课,g本不会被骗倒。更早以前,每一个术士都像一部无懈可击的宝典,可是现在,人们更注重效果和效率,满足於使用前人的研究成果,已经很少会深入去理解研究那些基础法则了。”
“那时发生了什麽”修问。
“堕落。”约尔沈痛又无奈地回答,“术士们被这些强大的术法所迷惑,就像中了毒瘾一样难以自拔。最後一夕之间,当时几乎三分之一的神圣系术士被黑暗吞噬,灵魂堕入地狱。据说一场大战随之爆发,但没有详细记载,也许没有人愿意提。不少家族在那个时候没落了。”
气氛显得有些沈闷。
“那些堕落的术士──他们怎麽样了”
“不知道,毕竟这个世界没有人亲自去过地狱。”约尔又沈默了一阵,然後轻声说,“可我知道,他们仍然在那里。”
修望著他。
“那个世界从不放任何人离开。没有宽恕,没有救赎,没有尽头。一旦你堕进去,就是永恒。”约尔说。大概是想到那些不得安宁的灵魂,他看上去心情很沈重。
修不由想起布莱兹。他还不知道布莱兹究竟想要他的灵魂做什麽,也没打算问,他不认为恶魔会说真话。
想到这个让他有些心烦。那个恶魔的出现简直就像个不搭调的意外c曲似的,把他已经足够糟糕的生活搅得更加混乱。
也许他真该直接把那恶魔扔出去,让全国驱魔人去c那份心。
“没想到恶魔居然也会用这种手段,不法盗版书”修笑起来,提到恶魔总能让他露出这种恶劣嘲讽的冷笑,“比起直接撕裂那些可怜人,他们这手可玩得真漂亮。”
约尔表情依然黯淡。“他们本来就擅长干这个。”他叹了口气,语气凝重,“恶魔真正让人忌惮的不是物理力量,他们有智慧,擅长揣测人心。他们太了解人x的弱点与yuwang,因为他们就是从那滋生出来的。”他从记忆里搜寻了一阵,“在传说时代,有位非常强大的神圣法师,一个高阶恶魔与他战斗了很久也无法取胜。後来那个恶魔巧妙地引诱他打了一个赌,并且用一个恶魔的悖论赢了他──你看,他们巧舌如簧,即使圣人也会犯错。”说到这里,他又温和地笑起来,“不过那位法师的意志异常强大。恶魔赢了赌约之後高兴地立刻吞了他,却始终无法将他的力量吞噬完全。最终恶魔在惶恐中因为消磨了所有力量而死,而那位法师获得了重生。结局还是让人欣慰的。”说到最後,他语气欢快起来,好结局总是能让人高兴。
“那位法师,他叫什麽”修问。
“啊,不知道。他太强大了,以至他的名字不能被随便提及,那也许已经成了某个神圣咒法。”约尔解释,“修,那不是个故事,是真的。”
“嗯,我相信。”修像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一样,表示安慰地笑了笑。
他的确相信,而且他还知道,那并不是故事真正的结局。
法师输了赌局,在被吞噬之前给自己施了禁忌的永生咒。那场漫长的吞噬大概有几百年,或是更长──时间漫长得足以让人不再在意,直到他从那个消耗殆尽──更有可能是被自身的痛苦和恐惧所吞没──的恶魔体内走出来,在更加漫长的时间里作为一个神圣法师继续活下去。他越来越强大,强大到成为了一件圣器本身。
再後来,也许是在某次大战里,他的身体被几个神圣家族瓜分了──活生生地,在他自己的意志之下。那已经是一件圣器了,没有人在乎那曾经──甚至直到当时──本质上也只是一具鲜活的r体而已。
而那位法师依旧活著,以某种形式。永生咒不是祝福,是劫难。他即使变成一颗烟尘也会继续活下去,只要这个世界仍在。
修很清楚这些。事实上他这次就是打算用耶罗之歌把那位法师叫出来,问他些关於自身的问题,然後,也许寻求一个解决方案──可能是杀死自己之类的。
他没打算告诉约尔。约尔是个x格善良相信光明的好孩子,他不需要知道这些。
深渊7
第七章
修挑了一把枪和一盒银弹,还有其它一些小巧实用的圣器,同时在心里考虑该怎麽赖账。
约尔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从桌上跳下来在柜子上翻找了一会。
“嗨,这个给你。”
修扭头,看著约尔递过来的一只银质便携式酒瓶,驱魔人通常用这个装圣水。“里面是什麽”他接过去时问。
“我的血。”约尔说。
“……你还卖这个”
约尔耸耸肩:“加强神圣系力量和封印黑暗系力量,我的血很好用。而且这样总比被那些疯狂的驱魔人直接绑去驱魔现场要好。”他示意了下瓶盖,那上面有个小小的魔法封印,“我加了个术法在上面,用来保鲜。不过开过一次盖术法就会失效,那时你必须把它冻在冰箱里。”
“……嗯,我会记得把它和其他真空食品罐头放在一起。”
约尔笑了笑:“送给你了。”
修看向他。
“噢,行了,修,你脑子里正在想怎麽赖账呢!”
修没否认,等他的下文。
“我待会要去赫尔曼森医院体检……”
不等约尔说完,修立刻把酒瓶放下,开始从包里往外掏刚塞进去的圣器。“想都别想。”他说。
赫尔曼森医院是赫尔曼森家族产业之一。赫尔曼森同样是个古老的神圣家族,约尔是赫尔曼森家族的养子。
那些以血脉传承力量的神圣系家族,有些力量仍在,但家族已经没落;有些家族依然繁盛,但力量已经衰落。约尔属於前者,而赫尔曼森家族属於後者。於是赫尔曼森从某个孤儿院里把约尔挖了出来,收为养子。赫尔曼森家族有好几个这样的养子,他们靠法律关系把这些有力量的孩子揽自自家门下,并且仅仅靠法律关系维系彼此。养子们在赫尔曼森家族的生活如果住在寄宿学校,和其他学生、助手们一起生活、学习,为赫尔曼森家族效力。
和其他养子相比,赫尔曼森家族对约尔倒是显得格外关爱──比如同意约尔出来居住──但这种表面温情仅仅建立在约尔拥有强大力量的基础之上,大家心知肚明。
是以约尔虽然冠著赫尔曼森的姓,却没有沾染半点贵公子气。他对赫尔曼森家族有感情,但那更多是一种知恩图报的心态,并没有多少亲情的成分在里面。
大概也是因为如此,与其他同龄驱魔人比起来,他和修更加亲密。他们的处境有一点类似。
“修,”约尔看著修一件件往外掏东西,“我知道你不喜欢赫尔曼森家,我也一样。”他叹了口气,“更准确地说,我害怕那里。──喂!你到底拿了多少东西!”
修还在努力清空自己的包。“那是个人间地狱。”他抽空回了句。
赫尔曼森家族向驱魔人提供各式各样的武器,而报酬除了金钱──他们其实不需要靠这个赚钱──他们还收活生生的恶魔和各种怪物,用来做研究。
这也是约尔在赫尔曼森本家呆不下去的主要原因。研究所里塞满了恶魔y冷的气息和恶毒的诅咒,据说那些神经大条、什麽也感觉不到的普通人类研究员和战斗型的驱魔人挺喜欢看那些丑恶的怪物们尖叫,但像约尔这样体质敏感的非战斗型法师,在那里除了恐惧还是恐惧。
“医院,j神病研究所,那可是恐怖电影的热门题材。而且这次被研究的主角还是恶魔,它们本来就够疯的了,谁知道它们再发起狂来能把那里闹成什麽样子。”修喃喃说。小时候那些同龄小孩──未来的恶魔杀手们──最热衷的试胆游戏就是去赫尔曼森家的研究所探险。他从来都不参与。
约尔坐在桌子上,犹豫了一会,“修,这个我只能和你说──我很害怕,不光是那些恶魔的诅咒,我知道那些实际上伤害不了我。我真正害怕的是那些人。”他停了停,“我觉得赫尔曼森家不对劲。”
修望了他几秒:“只能和我说”他摆了摆手,“约尔,别弄错了。我讨厌赫尔曼森医院仅仅是因为我能听见那些无声的诅咒。它们是恶魔,我可一点不同情它们。”
“嗯,我明白。”约尔皱了皱眉,“可是你也知道,让杀人犯伏法和虐待囚犯是两回事。而且赫尔曼森家族这麽做,是为了力量。”
“所以驱魔人以血r之躯和那些尖牙利爪的怪物搏斗,我不认为研究它们来提高人类的胜率有什麽不对。”
“不,你没明白我的意思。赫尔曼森家想追回失去的力量,他们想要力量想得发疯了。说实话我不知道这有什麽意义,他们家族产业大得惊人,并且深入政界和教廷,驱魔人家族没几个像他们这麽有钱有势的,而且他们还不用像我一样整天担惊受怕。可事实是,我觉得他们正在偏离轨道。他们憎恨那些恶魔,但并不是像表面宣扬的那样因为它们是恶魔、干了许多坏事,他们憎恨那些恶魔,更多是因为它们力量强大,所以一旦这些强大的怪物落到他们手上,他们就会不遗余力去折磨它们,并且,并且……”
约尔欲言又止。修看著他的眼睛,把他难以出口的话接下去:“并且企图得到这些恶魔的力量”
“……是的。”
修在脑海里消化了一下这段话。
“幸好他们还保留著古老神圣家族的骄傲,否则他们也许会直接和恶魔订立契约了。”约尔说。
更有可能是因为他们不敢。修在心里暗暗补充。
约尔又叹了口气,显得很不安:“我不该这麽说养育我的人……可是有时候想起他们的眼神,我真的很害怕。”
“约尔,”修轻声问,“他们对你做什麽了吗”
“没有,”约尔摇摇头,“只是时常体检,抽点血什麽的……”
“时常”
“嗯。”约尔抿了抿嘴唇,“好吧,频繁得让我有些害怕。可他们并没有做什麽别的,至少现在还没有。”
修站直身体,把那些拿出来的圣器装回去。“我明白了。你去准备下,我在外面等你。”
在被一个小火球追得满车子乱飞之後,蝙蝠用翅膀把自己包成一球,缩在座位底下。一圈小小的火苗围著它。
布莱兹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拿著铅笔在本子上画画。他在画街道,铅笔稿相当j致。
进行到这里一切还勉强谈得上和平。
然後有个不知死活的人类警察过来敲了敲车窗。
布莱兹摇下车窗好奇地看他,显得充满期待。
蝙蝠小心翼翼地从座位下探出头窥视。
“证件。”那警察口气chu鲁地说,对危险毫无觉察。chu枝大,他能感应一定区域内恶魔的气息,正在寻找今晚的目标。过了会,蝙蝠又忍不住小声说:“修,离你上次──那个,还没过几天呢。”
“我知道。”修面无表情地说,显得有些烦躁。
情况很糟。蝙蝠心想。它犹豫著不知该不该开口,这话题就像颗炸弹一样不能被触碰,可是即使不提也不代表它就不存在了。
“修,你,”它最後还是开了口,一只蝙蝠小小的脑袋里藏不了多少东西,“你是不是,开始失控……”
“不,”修盯著车窗外黑漆漆的公路,“我成长了。”
他的眼睛里是一片黑暗,深深沈下去,冷硬没有温度。蝙蝠心脏一缩,待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下意识地跳到隔壁座椅上去了,就像在避开什麽洪水猛兽。
修没有看它,蝙蝠自己先不好意思起来。它慢慢挪过去,爬到修的腿上。它仍然很害怕,但它知道这是人类的身体,隔著薄薄的布料能感觉到人体的柔软与温度。
沈默的气氛让蝙蝠觉得口干舌燥,它努力想找个话题:“莉莉不是说,最近很危险”
“是,所以我才想拉布莱兹出来。”修终於开口,提到布莱兹时不愉快地皱了皱眉。他看上去还是先前的样子,而且也没有生气,蝙蝠暗自松了口气。
修终於在一条偏僻的小道上停下来,看上去有些拿不定主意。再往前,除了静默的仓库,还有一间酒吧。巨大的霓虹招牌在黑夜中闪烁,远远都能听见里面轰鸣的摇滚乐。
“怎麽这麽多”修望著前面的酒吧喃喃自语。虽然显得有些舍不得,但最终还是决定离开。
正打算发动汽车,忽然觉得不对。一个满脸血污的人不知从哪条小路上钻出来,扑过来拍打车窗:“快开门!救命!”
几乎是同时,像是子弹疾s的声音,伴随著划破夜空的桀桀怪笑,从远处朝著那人急速直冲过来。
“啊!”
外面的人发出一声惨叫。
那只怪鸟一击之後又直冲上天,不给人反应的时间迅速掉头再次冲过来。
“修!”蝙蝠催促他开门。
“不。”修靠过去一手按著蝙蝠,静静聆听,他在捕捉对方的攻击速度和模式。外面又发出一声惨叫,接著又是一声。
“闭上眼睛!”修猛地打开车门,撞开外面的人同时一手向外抓去。蝙蝠听话地立刻用翅膀包住脑袋,顺便捂住耳朵。
黑夜中响起一声尖利的嘶叫,那声音才响起就硬生生断掉,似乎发出声音的物体突然凭空消失了一样。
而後一切恢复平静。
修甩了甩右手,喘著气下车站直身体,月光下他的脸上显得格外苍白。但另一个更糟,那人瘫倒在地,浑身是血。他闭著眼睛shenyin著,看上去已经神志不清。
“你该早点出手。”蝙蝠小声埋怨。
“被那黑乌鸦抓两下也不会死。”修没啥罪恶感地回答,“我要是早出手,没抓住让它跑回去,你去对付那一大帮子吗”
“快,我们得离开了。”修弯腰想拉地上那人起来,对方却忽然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莉莉……”他小声哭喊著。
是德里克。
远处的酒吧仍在欢腾,巨大的招牌流光溢彩,像是黑夜张开了一张诡丽的笑脸。
深渊9
第九章
“我觉得我们应该离开。”蝙蝠说。
修正在地上画一个简单的防御阵。他很快画好,把昏迷的德里克拖进去,然後是蝙蝠。“你呆在这里。”
“不,修你不能一人……”
“你必须呆在这里。”修打断它,“我法力不强,只有你的神圣体质能保证这个阵法安全。”他把手机放在蝙蝠旁边,“我刚打过电话,驱魔人协会很快会派人过来。如果他们联系你就回答。”
“修!”蝙蝠试图叫住他,“别去!你知道……”
它看著那个在夜幕里迅速远去的背影,小声把後面的话说完:“你知道已经太晚了。”
修猛地踢开酒吧的门,发出!当一声响,成功引起了酒吧里所有生物的注意。
到处是大片泼洒的鲜红,镭s灯转动,在昏暗的室内映出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空气里弥漫著浓郁的血腥味。
修走了进去。
大家安静下来,饶有兴趣地打量他,不怀好意地窃窃私语,诡笑的脸上闪过镭s灯五颜六色的光。他们有些看上去还是人类的样子。
修慢慢往里走。门在他身後被悄无声息地合上。他身後一共有五个。旁边吧台上摆著一个男人的躯体,恶魔们拧断了他的四肢和脑袋,让他看上去像个酒桶,并且在他的心脏的位置c了一个笼头。
桌子边坐了三个,墙上像壁虎一样倒趴著一个,正在撕东西吃。
修继续往里走,绕过地上的r渣和内脏。有人从他身後跟上来,突然凑近他的脖子做出来啃咬的动作,又被其他同伴拉回去。他们很小声又很放肆地怪笑,开始划拳决定这个“鲜r”该属於谁。
有人被挂在墙上当成飞镖靶,身上c满了刀子,肚子以下空荡荡的。
修最後在一个台球桌旁停下来。
莉莉躺在上面,惊恐地瞪著眼睛。x前肋骨森森撑开。
修看著她,伸出手把她的眼睛合上。
比起被恶魔杀死,驱魔人总是更怕尸体被利用──被吃掉,或是变成什麽别的样子继续走动。修进来前就想过,即使救不了她,也不能把她的尸体留给那些家夥。他掏出圣水洒在她身上,用得不多,她没有剩下多少。然後他掏出圣经翻开。他不喜欢圣经,这玩意总让他浑身不舒服,可有些人相信这可以让他们的灵魂进入天堂。
修小声念诵起来。
後面几个猜拳的家夥吱吱乱叫著差点打起来,终於有个家夥甩开同伴走过来。他一直在考虑,是撕扯还是啃噬或者是一个足够紧密热烈的拥抱他一边兴奋地想一边打了个招呼:“嗨,为了对你的勇气表示嘉奖,我们决定给你个机会。”他的同伴们爆出一阵笑声。
“我们一对一,你赢了就放你出去,听起来很不错吧我数到三,一──”
话音没落,他x前突然开了一个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