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浏览ppt完成的部分,排版干净利落又不失优雅漂亮,主次分明。数据也好,图片也好,行文也好,一眼即可看出所要表达的重点和意图,尽管不同的部分由不同的人负责而成,看上去却又一气呵成,完整顺畅。这几年跟下来,大家虽有各自的风格,但如果是团队合作,也都不约而同地照着领导的风格做,反正最后也是由他来定案,万一他看不顺眼,还得返工重做,不如一开始就走他的路子。
而我的风格大体说来其实就是他的风格,做这份工我是从零开始的,一步一步由他指导着带出来,说句不争气的话,我就是他的影子。不过没关系,我打从心底里喜欢他的做事方式,大事上果断利落,小事上,如ppt的制作又严格谨慎,前后要是哪里有一点不整齐了他也要皱了眉叫你改好修正。他说有时候就因为那一点细节上的疏忽客户就挑剔你不专业。
“德国佬的作风,果然是那间要命的大学出来的。”有一次史蒂文就哼哼着这样抱怨。
领导抽完烟回来,却是一个人。
“他们呢?”
“他们完工回去了。”他说,把椅子拖过来在我身旁坐下,“下午我们又做了些调整,你的部分也需要相应修改一下。”
我转头看一看他,抱歉:“不好意思,领导,害你也要留这么晚,下午的事……”
“没事,我们抓紧把东西做完。”
“好。”
他做了简单的说明,指出其他人的部分哪里做了调整,接着又把我的部分从头到尾走一遍,点出有待完善改动的地方。我明了之后就开始着手修正。他则埋头捏了会儿眉心,然后起身转去窗前站着。外头其实没什么风景,无非是一成不变的高楼里透出的星星点点,霓虹灯,广告牌闪闪烁烁。
我手中稍停,“我还需要一点时间,你先回去吧,我这里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嗯。”他应声,并不回头。
我继续手中的作业,集中精神。
我本预计不会需要太久的时间,谁知一点点调整下来,不知不觉仔细过了头,一个用词仍然纠结老半天,偶尔瞥见时间内心着急,但倔毛病犯了又非得钻那牛角尖,这一来时间一忽儿就走了一圈,两圈……待到终于完成时,竟已11点多。
眼睛酸涩,神经终于松懈下来头也有些发昏,我闭会儿眼睛再往窗外望,瞥见个人就生生吓一跳。
“你……你怎么还在这儿?”
脑子飞速运转跳回去,哦,他好像是没有和我说过再见。他此刻正倚在窗台上,愣愣地看着我,却像也被我惊吓到似的,愣住好一会儿那表情怪异又像生起气来。
“你倒有本事,工作这么忘我,这么一会儿时间就把人给忘了。”
“哦,不是的,”我忙解释,“那个,你可以先走嘛,我以为你先走了……”
“完成了?”他走过来,问道。
“嗯,好了。你要再确认一遍吗?”我把电脑往前推了推。
“不必了,你这里是最终版本,给我们每人发到邮箱去就行。明天提案之前大家先顺一遍。”他取过外套穿上,又站定了说,“明天你来做开场,给客户介绍国内的市场大环境,你那一部分相当重要,是给客户的第一印象。回去做一下准备。”
“好的,没问题。”我点头,也起身收拾东西。
“饿不饿?”
“哦,还好。”
“走吧,我送你。”
“嗯。”
到了停车场,他打开车门叫我先坐进去,自己却从口袋里掏出香烟叼进嘴里,点燃,靠在车门上抽烟。
我于是也关上车门,与他并排站着等待。
他转头望一望我,继续默默抽烟。
“你觉得这个项目我们的胜算怎么样?”我找话说。
“该做的都做了。”他答。
“其他几家也都不是省油的灯啊。”我感叹。
“嗯。”他深吸一口烟,烟头就狠狠烧进去一截。
“不谈这个。”他说。
“……”我只好噤声。
又安静下来,他眼望前方,只管默默抽烟。
我无事可做,就歪起脖子打量这空荡荡的停车场。时间已晚,整座城市开始消停,四周静悄悄的清冷极了,竟有些叫人不习惯,冷硬的钢筋水泥,高耸的玻璃大厦黑漆漆,看着使人心里发虚……我不再东张西望,侧头看向他,看见他的微微皱起的眉,熟悉的挺直的鼻梁,还有那被衔在嘴角的一点火光带着热度,都奇异地使人感到安心了。
“明天做完,后天休息一天,你怎么过?”
“哦,在家休息吧。”我答。
“那就把这天给我。”
“……”
他转身与我面对面,一边把吸短的烟头丢去地上,脚尖捻灭火光。
他抬起眼睛:“不行吗?”
突然靠得这么近,我本能地往后退,但后头是结实的车子,根本拉不开距离。
“哦……”被那双咫尺之上的眼睛紧紧盯着,我不得不哼出个音来。
“哦什么?”他却说。
那气息忽地就变得压迫,仿佛空气的密度都在陡然之间起了变化,我不由摒住呼吸,他这是怎么了?突然之间,变得这么具有攻击性……
“哦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