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会出去,会不会她早就有了男朋友,而这一天正是她和男朋友约会的好日子。
他想了一个小学时代,自卑了一个中学时代,却在心里始终坚定白盈然对他的感情。她看他的眼神,对他表现出的关心,那年圣诞夜她在他面前唱的那一首清歌,她写在临时班长日志上的那些慰问他的话语,她对他同桌三年殷勤的无动于衷。其实说到底,他从来都认为白盈然永远会在那个地方等着他,他只是需要一些表白的勇气而已。而今天,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这么多的勇气和信心。
他来不及吃午饭,也不敢去吃晚饭,生怕自己一走开,就错过了她。他饥肠辘辘,全身上下从里到外,只觉得一颗心还热切温暖,而那一点温暖,终于在他看见醉得步履蹒跚的白盈然被一个清俊高大的男子搀扶回来的那一刻,彻底消失殆尽。
他站在背着灯光的宿舍楼的阴影里,看着不远处的两人面对面地站立。他看见那个男子的手亲密地拢了拢白盈然有些凌乱的发丝,俯身在她耳畔亲昵地小声说话。他只觉得自己脚下的那片阴影在无限扩大,一直漫上他的心头,将刚才还在他胸腔里火热跳动的那颗心彻底魇住。胸口一阵滞闷,他觉得自己的那颗心再也跳动不起来。
他看着白盈然返身走进宿舍,那个男人等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他默然跟在那个男人身后走出校门,看着他坐进那辆气派无比的车子里,点火发动,扬尘而去。
汽车的尾气随着冷风涌进他的鼻子,他胃里一阵翻腾。他撑在路旁的梧桐树干上浑身冒着冷汗,紧握在手里的玫瑰枝条上的尖刺把他的手掌刺得鲜血淋漓。
他其实可以转回身去把白盈然从宿舍楼上叫下来,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地向她大胆表白,然后就让白盈然自己选择,他愿赌服输。不管结果如何,至少他努力过,尽人事,听天命。
可是那个时候,他忽然就放弃了向她表白的念头,连一点想要争取的想法都没有。寒冷的夜里,冷风吹散了他心中曾经汹涌澎湃的热情。他只是想,那样的男人才配得起白盈然吧。而他顾尘凡,本就是微尘中的微尘,一个家境贫寒的凡夫俗子,是否能有一个光明的前途,一切还是未知。凭什么要白盈然这样的女子跟着他受那些尘世不确定的苦楚,倘若他始终只是一个小医生,贫贱夫妻百事哀,她应该有一个能给她优渥生活的人才对。她该从容美好地生活,而不是跟着自己受苦受累。
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去找过白盈然,只是常常会在闲暇时看着那幅梅花图发呆。终于有一天,他忍不住,用钢笔在那一树怒放的梅花旁写了这样一句:红萼无言耿相忆。
他们之间唯有相忆。
至今他不知道他到底是做了一件正确的事情,还是做了令他后悔一生的抉择,在高中毕业十年后的那次同学会上,在他看到还孑然一身的白盈然为了尽早离开灌下那三大杯红酒的时候。
人生已然走到这一步,便再没有回头的机会。他只是希望她能幸福,他想,陆一洲应该可以给她这样的幸福。
所以出国前,他去找了她。那个西式的告别礼,是他这一生最出格的举动。可他就是这样做了,衷心流露,自然无比。这一生他束缚自己太多,隐忍自己太多,能放任自己真实情感的,仿佛只在那个瞬间。
乌班吉河浩浩汤汤向前流淌,这宽阔浩大的水势给顾尘凡留下极为深刻的印象。一周前,他就在这河里救起一个溺水的孩子。以他小学开始便有的游泳特长,却依然在暗流涌动的漩涡中险象环生。可是当地的人说,只要一到旱季,这条河里的水还不到一个高大男人的膝盖,趟着水便能走到对岸的刚果金去。
大自然真是造化无穷,事物的千变万化,总让人意想不到。
医院的工作越来越上手,随之而来却是越来越多的接诊量和手术量。援非医疗队不但要为这里的贫民看病,有时候还要为这里的国家元首治疗。他们的工作关乎到两国的友谊和国际关系,一点儿也不能马虎。医疗队的每一名队员都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怀揣着医家割股之心和热爱祖国的赤子之情,随时随地准备奋不顾身。
这里医院的药物严重短缺,有时候运送过来的物资延误在途中,队员们便把自己从国内随身携带的药物都无私奉献出来。这里是艾滋病高发地区,医生们做手术时即使戴了手套,也难免会被医疗器械弄破皮肤。他们除了做及时简单的清洗,依然埋头继续着手里的工作,随后便是顶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吞服大量损伤肝脏的抗艾滋药物。在这样一个条件异常艰苦的异国他乡,医疗队的每一个队员都坚强地做好了随时面对各种可能的打算。
可是他们绝想不到,一场战争会离他们那样近。他们甚至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那股反政府武装已经直下北部十数城镇,进逼他们所在国家的首都。
以前只在电视新闻里才看见的情形,现在就发生在他们身边。
局势越来越紧张动荡,反政府武装节节逼近,而首都的各种骚乱也日益严重,顾尘凡甚至能在手术室里听见外面枪击的声音。
停电断水日趋频繁,当地政府在晚上开始实行宵禁。
大使馆启动了24小时应急值守,各国都开始紧急撤侨。
医疗队是坚守到最后才撤离的。大使馆派车把他们送去机场,可是原来订好的机票却被人高价买走了一张。
必须留下一个人。
人人都抢着留下。顾尘凡说谁也别争,他留下。医疗队一个年纪最大的医生对他说要考虑家里两个幼小的孩子,而自己已然这把年纪,孩子也已成年成家。顾尘凡说每一个人都有对家庭的责任,每个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根本没有轻重之分。而他是队长,如果一定要留下一个人,那就只有他,因为他担负着最多的责任。大家都不要再争,这是他作为队长才能做的决定。
众人洒泪而别,顾尘凡随使馆的车返回。为了安全起见,使馆已将当地所有华人全部集中到大使馆里,并加快了撤离的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