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我的意见有那么重要吗?”
“那当然,你的水平我还是知道的。想当年,我们不知道临摹了你多少张作业呢。”
他摇头,“好汉不提当年勇,我都五六年没摸过画笔了。”
我趁机问:“既然来了,就帮我看看哪里还不够好。”
“那我可不敢,万一说错了挨你一顿骂。”
“不会的,你说吧。”
他站远些,认真地看了片刻,轻声道:“我以为,桌面如果处理得再简洁些,整幅画的效果会更好。因为毕竟花是主体。”
我连忙朝画面看去,这一看,不禁叹服。
果真是这样,我自己太过专注其中,没能瞧出这一点,还是他眼睛更毒。
赶快抓起一支中号画笔,在调色板上蘸了相应的颜色,唰唰改起来。
如此这般画了几笔之后,将桌面的琐碎细节都一一盖掉,仅留下大的色彩关系。这时再看,花瓶和花的美丽遂更加突出了许多。
我感激地回头望去,却见他并没看我,正眼巴巴地盯着我手上的油画笔,目光热切,居然一脸羡慕的神色。
我愕然,心里生出些异样的感觉。
原来他还是深爱着绘画的,或许他当年的放弃,真是出于不得已。
也不知是否同情心作祟,我将笔递到他面前,不经意地说:“我觉得桌子还是没能画好,要么,你帮我改改试试。”
他一愕,赶紧摆手,“不行,好久没画过了,你不怕我给你改坏了?”
“怎么可能,你的能力我还是相信的,再说,能承蒙叶师兄给我改画,那可真是荣幸之至啊。”我笑着说。
他也笑,“那先说好啊,改坏了我可不负责。”
“好,大不了你请我吃顿饭就是了。”
他犹豫着接过笔,站在画前想了一会,又试探着在调色板上着了色,开始调起色来。
我故意不去看他,免得他以为我真的不放心他。
我走到音响前,挑了张巴赫的钢琴曲,低声放起来。一向不喜欢交响乐,却偏爱这种活泼轻快简洁流畅的小短曲,有一种家常的亲切感。
隔了很久,叶砚放下笔,转过身叫我,“喂,过来看看,可别怪我哦。”
我探头去看,“咦,这么好,比原先的效果要亮多了。真是宝刀未老啊。”
他眼睛里闪过一丝欢愉,“真的?我怎么觉得自己是在狗尾续貂。”
我不答,只是走到画前,左看右看,然后长长叹了口气。
他慌起来,“怎么,哪里画坏了?”
“哪里都没画坏,我只是在想,我辛辛苦苦画了一晚上,结果你这么几笔,就把我所有的功劳都抹煞了。幸亏当初你没跟我们抢这碗饭吃,否则我还在这里混什么,回家嫁人算了。”
他笑得十分开心,漂亮的黑眼睛闪闪发亮,“真没想到你这么会鼓励人,学校没把你留下来实在是一大损失。”
我也跟着笑起来。
屋里忽然间显得温馨了许多,不知是因为微不可闻的音乐,还是因为我们俩的笑语,打破了先前的孤寂冷清。
随即,我却又突然想起,咦,他还没说这是什么花呢?
“对了,这到底是什么花?”
“是姜花,也有人叫它姜兰。广东地区很常见的一种花,街头小摊上一把把的摆着卖,价钱便宜,但香气好闻,颜色也干净,最适合放在家里了。”
“呀,原来它就是姜花啊。”我瞪大眼睛,兴奋起来。
“怎么了,你不是说不认识吗?”
“我是不认识,但听过名字呀,亦舒小说里常常提到这种花,居然这么漂亮!”我激动起来,忍不住走到桌前,又仔细端详了一番。
他只是笑而不语地看着我。
我兴奋地抱起花瓶,闻着那馥郁芬芳,说:“香气果然是独具特色,真没有想到这就是姜花。”
他说:“香得很舒服,是不是?不像有些花,闻久了会头晕。它不会,越久越清新。原先在深圳的时候,只要看到有卖就会买一把回来,再恶劣的环境,有了它,也会让你觉得生活有希望了许多。”
我没想到他居然发出如此感悟。
他这样一个人像是不太会在意生活中那些细小的东西,不会去“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的。当然,或许我并不了解他也未必。
这时,忽听得他在身后赞我,“无论远看近看,这张姜花都是成功之作,味道全画出来了。没想到会画得这样好。”
“如果没有你那几笔,效果会差得多。”
“你真这样认为,不是在骗我?”
“当然,为何要骗你?”
“那么,我很欣慰,看来我还没完全失去画画的能力,还以为自己早就不知道怎样拿笔了呢。”
“其实你平时有空也可以画几张啊。”
他叹息,“哪里会有空闲?就算有也没什么心情。以前刚到深圳的时候,我还买了画布和颜料,想要找时间画点画,后来,才发现那是痴心妄想,能把公司维持下去就有我累得了,还想画画,根本不可能。”
我默然。可能正是这样吧,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一辈子能做好一件事就很不容易了。因此才会有那样多的人,为了生存,不得不放弃许多原本热爱的东西。
突然有异样的音乐声在耳畔响起,我怔了一下,才发觉是他的电话铃声。
他看了一眼来电号码,并没立即接听,只是皱着眉头紧盯着屏幕,任其响个不休。
我连忙过去关掉音响。
却见他仍不接听,像是在考虑什么似的,铃声在安静的屋里一声接一声地响着,听上去有些刺耳。
他终于不耐烦了,伸手按了拒听键,然后又干脆直接关了手机。
我装作没看见,一个字也不提。
他看了一眼时间,说:“我该走了,明天中午还要飞去外地出差。”
我说:“哦,好的。”
可是,他嘴里这样说着,人却并没有要走的意思,反而又回到沙发上坐了下来。
我完全摸不着头脑,只好任由他坐在那里。
他看着我,“过来陪我说说话吧,很闷。”语气很有几分消沉,刚才的欢愉似乎倾刻间全部不翼而飞。
我哑然失笑,他这种人也会嫌闷?但还是走过去,坐在沙发前的椅子上。
“明天去哪里出差?”我随口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