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她前生到底做过什么错事?命运为何要这般残忍地对待她?情路坎坷婚姻不顺也就罢了,怎么连生命也要如此短暂?要知道,她还不到六十岁啊!她这一生,除了少女时期,就没有过一天好日子,到了最后,还要生生再遭受这种磨难:躺在重症监护室里,忍受着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折磨,逐渐地萎缩,无望地走向死亡。
想到这里,我禁不住满心懊悔,深深自责。
或许是我太自私了,只为着自己的情感考虑,非得要千方百计延缓她的生命,非得要让她躺在这里活受罪。
过了许久许久,只见窗外的天色慢慢暗下去,又渐渐转黑。我始终坐在那里,凝视着母亲的脸,紧紧握着她的手,动也不动。
没有人过来赶我走,任我在那坐着,大家都知道,这已是我们母女相处的最后时刻。
这时,母亲忽然张开眼睛,朝我看过来。
我心中一喜,忙喊她:“妈,你醒了。”
她居然认出了我,向我笑起来,“小加……”她清楚地叫出了我的名字。
“是我,妈,我是小加。”我欢喜地说着,双手禁不住颤抖起来。
“小加,你怎么……回来了……”
“我回来看你。”
“我很好……你……别担心……”
“嗯,我知道,我知道。”
“小加,我……想洗洗脚……”她又说。
“好,好,我这就去打水给你洗脚。”我连忙答应。
我冲出去,接了盆温水,又端到母亲床前,用毛巾沾了水,揭开被单,轻轻帮她洗脚。母亲那双原本丰润的脚已经变得瘦骨嶙峋,我无限心酸,一边为她擦洗,一边默默掉泪。
“小加,你要照顾好自己……妈妈对不住你……”她忽然轻声说。
我心慌意乱,泣不成声,只得在那使劲点头。
母亲像是说完了想说的话,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疲倦地闭上眼睛,重又躺下歇息。
洗过脚,又帮她盖好被单,我仍旧坐在她身边守着。
过了片刻,好心的护工悄悄走过来,想帮我将那盆洗脚水端出去,我向她摇头,想说等下自己拿就好。
正在此时,我突然发现母亲的眼睛又睁开了。
我忙说:“妈,怎么了,你想说什么?”
然而,她并没看我,只是大睁着双眼,直视前方,眼里闪出一种奇异的亮光,又微微张开了嘴,可是却一声不吭。
我看着她的样子,心中恐惧到极点,我站起来,伏在她身上,抓住她的手,拼命地喊她:“妈,妈,妈……”
她毫不理会,脸上似有一层淡淡笑意,不过双目中的光彩却渐渐褪去,随即,她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头猛地向左边一侧,然后一动也不动了。
与此同时,床头的仪器却猛地发出一阵刺耳的报警声。
我又急又怕,完全不知所以,只知在那里继续喊叫:“妈,妈妈,妈妈……”
已经有几个护工进来,一个人拉开了我,另一人动手拔下母亲身上的大小管子,又用白布蒙住她的脸。
这时,我才明白,母亲,是真的离我而去了。
我茫然无措地站在那里,心,如同摇摇欲坠的秋千,刹那间完全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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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三十七)。。。
母亲走了,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
我以为我会瘫倒在地,凄声尖叫,嚎啕大哭。可是,不知怎地,自母亲闭上双目的那一刻起,我就再也没掉过眼泪。我只觉浑身轻飘飘的,唯有心在疼,然而,再怎样疼我也还是哭不出。
原来,一个人悲伤到了极点,眼泪都变成奢侈。
接下来,我麻木地听着医生和护士的吩咐,他们要我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他们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懵懵懂懂,目光呆滞,完全感觉不到周围的人和环境,仿佛丧失了思维和意识。
或许是小陈通知了叶砚,他很快就赶了过来。
一开始,我并没有注意到他,是他先喊的我,“尤加。”
我慢慢转过身,见到他,居然很平静,没有哭也没有笑,我朝他说:“你来了……事情处理得怎么样?”
他说:“还好,基本处理完了。”
我点点头:“嗯,那就好。”
然后,我又说:“我母亲去世了。”
他看着我,温和地说:“我已经知道了。”
“我要给她料理后事,可是我什么也不懂,你愿意帮我吗?”我问他,声音又慢又清晰,自己听着都觉得吃惊。
他沉着地答:“当然,你放心。”
“谢谢你。”我说。
“不用谢。”他道。
两天之后,我们给母亲办了一个极其简单的葬礼。
其实,从买墓地到火化再到下葬,以及与医院交涉,通知亲友等等,一系列事情全部是叶砚帮我处理的。
我也是到了这种时候才知道,原来人不仅是活着需要花钱买房,死后也是要花钱买墓地的,否则根本无处容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