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坑洼洼的土路上,一辆马车加速驶过,车夫技术还算好,赶着两匹骏马净挑那些好地儿走,竟也还算如履平地。
车内,孟翊实在受不住那压抑的沉默了,掐诀在车内布了个静音结界,便对着正静静翻阅书籍的少女出声道:“我不懂。”
少女眼皮掀都没掀,继续翻书:“你不懂什么?”
孟翊抿唇,神情有些凝重:“我不懂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少女翻书的手一顿,继而继续翻着:“你可知,我是什么身份?”
孟翊一怔。
“你是魔。”
“不错。”她抬头看他:“很陌生的字是不是?”
“……嗯。”
“我啊,其实是这世间,最后一个魔。”
这句话所包含的简直太多太多了,孟翊一时竟有些接受不了:“那……其他的魔呢?”
“都死了。”
这话一出,空气顿时安静。少女见他不说了,便仍旧安静地翻着书。
“那你到底为什么……要杀了城民?为了力量?”他咬着牙,固执地出声。
她头也不抬,也懒得找什么借口:“对啊。”
“什么?”
“你不会以为,所谓魔,只有我这么点实力吧?”她似嗤笑:“上古六界,魔界与神界抗衡多年,随便一个未成年的小魔也能将一些妖啊仙啊打得屁滚尿流,我既活了这么多年,又怎么可能弱成如今这般地步。”
孟翊神情怔愣:“杀人就能使你恢复力量吗?”
她终于看完了那本书,认真地合上,没让书有一丝褶皱:“自然不是。”
几千年前,她作为最后一个魔,那些仙神又怎么可能放过她?想想也知。
她逃了很久,他们也追了很久,像猫追老鼠一般逗她玩,如若反抗,那身上必定是要有一道深入灵魂的伤痕。
那段日子真的是太痛苦了,虽然如今的她已能毫不在意地提起,但每每想起往事,心中总还是会有那么一些不痛快。
“后来呢?”孟翊定定地看着她。
后来,她在那段被追杀的日子里,将所学的仙法与魔力融合,创造出史无前例的新的力量体系,然后逐步反击。那时的她不懂什么韬光养晦也不懂什么阴谋诡计,便呼唤了百鬼千妖供她驱使,径直打上各大仙门。那段时间里仙界众星陨落,多少仙人在她挽的手花中纷纷灰飞烟灭再无往生。
“……后来呢?”他似看到结局,突然哑了声音。
一个魔,怎么敌得过千军万马的仙神呢?纵使她与妖君鬼君交好,得以呼唤妖鬼,面对铺天盖地的仙神联合镇杀,也难逃一死。
……
——最后神界两位神君与仙界五位仙君联合出手,共同将此魔诛于无尽海底,罚其身体受千刀万剐之痛,灵魂则受万种灭魂之刑而死。仙界商君仙君则以身饲魔,以仙体崩溃为代价封印镇压此魔,待魔元神消散,便与魔共同消失在世间。此后千年,世间再无魔,天下亦太平。
明隐抓着书的手忍不住紧紧攥了起来,却被藏书阁守书人看到,提醒了句,这才渐渐松开。
——此魔名曰孟唯。
……
“我被打入无尽海时,元神碎成了好几片落了出去,其中一片便是在那沙漠之城。”孟唯的神情有些冷淡:“那些仙将碎片封印在了沙漠城下。几千年来,碎片与护城大阵渐渐同化融入城民体内,若要取得碎片,此城必须要亡。”
孟翊一时震惊一时愤怒,一时又不由感到悲伤。他知少女所背负的东西是他所无法想象的,取回碎片势在必行,他能理解。可又不由为她的冷漠绝情感到难过愤恨。心里百感交错冰火两重天,竟难受得不行。
“你做出这副模样干什么?”孟唯掀眼看他:“城中所聚鲜血也助你成就了妖王之身,你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态。”
“谁要这妖王之身了?!”他一时气急,一双桃花眼也气得红通通:“是你擅自将我困于本体里,也是你擅自用血在我身上作画使我无法自主地吸取……”
“如果这样说能使你自己心里舒服。”孟唯无所谓地说了句,便又找了本新的古籍翻阅着。
他被噎了回来,孟唯也不理他了,一时坐在那里只觉束手无策。
……
“你这段时间左手剑练得不错。”白胡子白眉的老人满意地看着面前少年:“只不过,我见你近日练剑太过拼命。须知,凡事点到为止即可,剑道没有捷径,你要用心体会。”
“是,师父。”明隐刚练完剑,额头冒汗气息不稳,但左手提着剑,便也没去擦。
“我听人说,你常去藏书阁?”
少年沉默了一瞬:“是。”
“何故?”
“……我想报仇。”他这话说得十分冷淡,与话中之意截然不同。
白胡子老头挑了挑那白色长眉:“剑道需有一往无前的决心才能筑就大道,你有决心吗?”
“有。”他神情坚定。
“那我便不管你了,你要报仇便报,我们剑修向来有恩必报有仇必究,记住你现在的心情,日后哪怕你迷失于世间万物,只要记得你现在的心情和决心,终能回头。”白胡子老头摸了摸胡子,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叹了口气道:“行了,你回去吧。”
明隐默了默,便行礼告退了。
自他醒来,便夜夜噩梦缠身终日难眠,只好拼命练剑妄图让身体累到极致才得安歇片刻。
而那个让他日夜难寐思极恨极怨极的人,却正坐在一辆飞驰的马车中安逸地拿着书喝着茶,跨过穷山峻岭。
路途遥远,过了不知多久,孟翊便耐不住寂寞,又找她说话:“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孟唯一手持书一手抿了口凉茶,淡声道:“藏灵山,莲花寺。”
孟翊摸了摸旁边矮桌上的茶壶,皱眉道:“你怎么喝冷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