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向坦荡:女人有权利将灵魂和肉体的需求剥离开来。她爱智晓亮,也爱许达——当然,两种爱是不同的——所以她不应该被苛责。
若这两个男人的身心都只忠于她一个,纵然会让她苦恼不知如何抉择,更多却是对她魅力的肯定。
她以前似乎不是这样的。什么时候心态变了?
“你在发呆。”
智晓亮穿好衣服,见孟薇还跪在床边若有所思,出声提醒。
“哦。”孟薇掩饰道,“有点累。”
“那你睡吧。我去客厅。想来点吃的吗?”
只要还是他的床伴,他就能无微不至地关怀到底;这该死的绅士风度真令人沉迷。
越是表现多情的人越无情。当年智晓亮会因为谈恋爱太耽误时间而将聂今舍弃,当然在孟薇越界之后,也会毫不犹豫地飞掉她。
所以,这是一场角力游戏。要想猎取这俄派钢琴手的心,若即若离才是最好的方法。她今天已经略有犯规,还是潇洒离去的好。
“不,我得回去。”孟薇起身披上浴袍,“替我叫辆车。”
“没问题。”
这回应又让孟薇有些莫名其妙的怒火升上来;她砰地一声关上浴室的门。
他其实是巴不得她回去吧?可笑。他真是一点温言软语也不舍得说。
椭圆镜子里映出的是一张小小的俏脸,有些生气又有些落寞。
“别这样,孟薇。”她拍了拍自己的脸,“别这样。”
她将头发梳拢,扎了个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美人尖,准备放水洗澡。
氤氲的水汽升上来,孟薇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只是隔着一扇门,她已经开始焦躁。
他们这种地下关系已经保持了四年之久,如果没人动了情,大概还可以继续下去。
四年前的夏天,孟国泰的长孙孟薇还在班霍夫大街做业务实习,忙的脚不沾地,偏偏父亲孟金贵还能在密集的电话中插播进来命令她做交际女郎。
“你还记不记得智晓亮?本周五维也纳音乐厅的钢琴独奏会,是他签约环球后的首次公开演出。”
她知道智晓亮和孟觉的渊源,于是伸手去拿桌上的通讯录,寻她在奥地利的友人帮忙送花祝贺。
“好的,我会订一打薄雪草花篮送过去。”
“不。你亲自去,音乐会后的晚宴,你是明丰药业的代表。”
“我没有空。”她转着手中的钢笔,口不择言,“爸爸,我对孟觉以及他的朋友没有好感。况且我从来不认为胖子会成功。”
“孟薇,你就是一个来自格陵的乡下佬,少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孟金贵一字一句,“你得亲自去,或者我明天飞奥地利,请来接机。”
她没想过继续顶嘴;接待孟金贵,无疑是自讨没趣的事情。她厌恶孟觉,有很大一部分是就是孟觉和父亲的感觉太像,可是年龄又相仿,让她无所适从。
“好的。我明白了。”
演出当天下午她带了晚礼服坐火车孤身从苏黎世出发,傍晚到达维也纳金色大厅,大厅外有宣传海报兼场刊可随意自取,照片仅得巴掌大小,醒目的是演奏内容,她其实十分不耐,看都不曾多看一眼。
东方人在金色大厅表演已不是罕事,这个智晓亮若有自知之明,就该隐名埋姓,做幕后工作,何必腆一身肥肉来丢人现眼。
那时候她年少气盛,没有遇过任何挫折,为人处世都带着锋锐,在工作人员的指引下,直接捧着装有薄雪草的水晶匣走进后台化妆间,零星两三人,她环顾一周,并未见到任何超重男子。
“请转交给智晓亮先生。”她将水晶匣交给工作人员,“我想我并不方便在这里等他……”
“等谁?”窗边一高挑男子转过身来,半边身子隐入夜色,一束顶灯柔光打在他手中乐谱上,映得他修长手指泛出象牙黄色,“我在这里。”
孟薇几乎立即认定,父亲一定是弄错了。不过是同名同姓的两个人而已。遇到过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孟觉和罗宋宋,当然很容易相信有同名同姓同专业的一双人。
“智晓亮先生?”
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将此人和她印象中的那个智晓亮联系在一起。除非有人将他的原胚打烂重塑,否则绝不可能变成奥林匹克山上的健美之神。
“对。我是智晓亮。我想我认得你……”
智晓亮朝孟薇走过来,颇有明月拨开云雾之势;孟薇不记得他那天弹奏的曲目,却记得他的装束,他穿一件白色绸质衬衫,熨帖合身,胸前有两排褶皱,气质在娘娘腔和贵族间徘徊,他在梳马尾的孟薇面前站定,长腿碰着了椅背,那上面随意挂着他的燕尾服。
他看了看她的美人尖,突然展开笑容,他笑的时候眼角有与年龄不符的深深纹路,看上去顿感亲切。
“你是孟觉那个比他大一岁的侄女。”
她头一次没有因为这个头衔而感到羞辱,不觉点了点头。
“对。我叫孟薇。”
他们像欧洲人那样拥抱,孟薇藏住自己的心跳,免得让智晓亮听见。
“谢谢你能来。”
其实这个你,可以指代那天所有出现在智晓亮面前的格陵人。无论是谁,他都会很高兴,智大法官因为职业敏感问题,不能来维也纳为儿子捧场,当地华侨又多被日耳曼民族同化——老乡孟薇的出现,完美了这场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