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写了一张支票,白师母没有推辞。临分手的时候,白师母感叹了一句。
“聂今,如果你是老白的学生,那该多好!”
如果她是白老师的学生;如果她和智晓亮一起学琴;如果她当时也去了莫斯科;如果她不必代替聂未继承双耳琴行;如果她也是温室里的花朵——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如果!如果是一种永远不结果的花。
聂今带调律师驱车赶往青少年宫,参加格陵爱乐童声合唱团的彩排。
下周三国际青少年钢琴比赛正式启动,代表了全市合唱最高水平的格陵爱乐童声合唱团将在格陵选区的开幕式上献声。双耳琴行全程赞助比赛用琴,所以聂今对这件事情格外上心。
合唱团的任老师二十年前是格陵童声合唱团的主力团员,一张桃心脸常年红润,声音嘹亮。
她一指站在第一排正中央戴海盗眼罩的男孩。
“乐陶陶!你站到第五排中央去。”
队伍一阵骚动。
“智老师说,让乐陶陶站在第一排中间!”
几个男孩子气愤地叫了起来。
“不许捣乱!”任老师厉声道,“郝可爱,你过来。”
郝可爱人如其名,可爱的了不得,穿一身红色的蓬蓬裙,似足美人额上一点朱砂痣,俏皮生动。任老师对她附耳几句,她点点头,在乐陶陶原来的位置上站定。
聂今看他们彩排了《鳟鱼》,《野玫瑰》和《丹尼男孩》,再一回头,咦,智晓亮和罗宋宋已经来了。
罗宋宋坐着,智晓亮站在她身边低头和她说着什么,时而相视一笑,显然心情大好。
聂今每次看到智晓亮都穿戴正式,一丝不苟,今天他却只是随便穿着t恤牛仔裤,放松自在:“看来检查结果很乐观。”
“旧伤加末端神经炎,有慢性病变的迹象。”智晓亮道,“如果顺利,理疗半年后就会完全康复。但这半年里不能过度使用左手了!”
“不必去聂一刀那里挨一刀,可喜可贺!”
聂今对罗宋宋笑笑,又转头问智晓亮:“怎么伴奏老师还没来,我们调音师已经准备好。”
智晓亮指指自己的鼻子:“不是在这里?啊,张老师,您来了。”
他朝聂今带来的张姓调律师走去,张老师戴着墨镜,波澜不惊地站在琴边。听见智晓亮打招呼,他点了点头。
“智先生,可以开始了。”
聂今偷得一点闲,和罗宋宋坐在一处,聊些家常。
“你戴这双耳环很好看。”
“耳朵累得很。”聂今摸摸耳朵,“既然你的左手不能操劳,骨德咖啡厅的工作怎么办?干脆辞掉,到双耳琴行来吧。”
“可我能做什么?”
聂今半真半假道:“放心,作为一名称职的资本家,我追求的是利益最大化。”
“那么,请把我的剩余价值都榨干吧。”
罗宋宋话音未落,台上发生了小小的骚动。男孩子们在前奏响起时,竟齐齐以颈上的领巾将眼睛蒙上,互相帮忙调整。女孩子们则三五一群,唧唧喳喳指手画脚——看见平时趾高气昂的臭小子一起扮丑,实在太难得。
“你们要干嘛?都把领巾戴好!”小孩子常常做出些成人不能理解的可笑举动,让任老师气极,“不许捣乱!”
“不摘!”
“我们和乐陶陶共进退!”
“乐陶陶应该回到第一排!”
“郝可爱滚蛋!”
“对,郝可爱滚蛋!”
一片愤怒的声浪中,按理应该出面干涉的智晓亮只是拿着一叠乐谱,交叉双手抱于胸前,冷冷地站在琴边看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闹剧。而站在门外的家长们已经开始探头探脑,有性急的恨不得即刻冲进来,被工作人员拦住。
“彩排时间,家长请勿入内。”
“哎呀,他们欺负我的囡囡!可爱,到妈妈这里来!”
郝可爱跳下台,嚎啕大哭连滚带爬朝母亲奔去。
“小小年纪就会排挤和嫉妒比自己优秀的同学,要不得!有本事,你们也领唱啊!”
从人群中又奋力挤出一名母亲。
“陶陶!陶陶!”
合唱团最后一排正中央只露出个头顶,动了一下;乐陶陶听见母亲乐芸的声音,急着过去。
“乐陶陶,我扶你!”
“我也来!”
“当心脚下!”
队形乱了,男孩子们都窜下台,簇拥着乐陶陶朝乐芸走去。
乐芸为儿子摘下海盗眼罩,细心擦拭眼睑,然后戴上矫正眼镜。
聂今和罗宋宋这才看清,乐陶陶的左眼眶干瘪,有浑黄的液体不断从眼皮下溢出,右眼珠却又黑又亮。强烈的对比出现在一张稚嫩纯净的小脸上,叫人触目惊心。
“乐大姐,乐陶陶他连指挥棒都看不清楚,怎样领唱?况且他这样的形象,怎样站在舞台中央?叫选手看见,还以为我们是残障合唱团!乐陶陶,老师和你说过,只要唱得好听,无论你的位置在哪里,大家都会听得见!”
乐芸被任老师一番软硬兼施呛得说不出来话来。
罗宋宋的心揪紧了。看来,这就是乐芸曾提到的残疾儿子。聂今觉出她神色有异,问道:“是熟人?”
“嗯。”
“怎会这样惨。小小年纪就少颗眼珠,连义眼也不曾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