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站时,我固执地帮他提行李,上楼。刚好验票了。
他说:“回去吧。”
“我知道的。”
他淹没在人群里,我站在他身后,他转身,挥手,要我离去。我远远看着他,他夹在队伍中间,一点点往前挪。验票口他不停四处张望,回头看我,就那么一眼,我潸然泪下。拥挤中我们挥别;分离时我们寻找,那份回望使我更加确信他是爱我的。
我一直站着,站到验票处空无一人,站到泪流满面。
我的周身,还残存着钟新的气息,男人的气息。这种侵犯使我的生活与内心再也无法平静,无法恢复到原来的状态。
钟新短信说:“火车开了。”
我说:“宝贝,一路顺风。”
“小莹,不管怎样,我谢谢你,希望你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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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桌上,放着一瓶葡萄酒。
钟新离去的日子,我终日沉浸在回忆之中。
记得那次在北京,吃完饭,外面是零星的灯光;风撂起钟新风衣的一角;我紧贴着他;不舍他的离去;然而;出租车很快过来了;钟新向我伸过手;握着。我不喜欢这种传统的告别方式,我要他的亲吻和拥抱。
夜晚的街头只有稀疏的人影。
他走了。
金黄的车、鲜红的尾灯,还有一缕青烟……缤纷而又虚无,他要回到他的女人身边去。寒气向我漫来,袭击我的周身,我用手臂环抱着自己,争夺因为他离开而残缺的暖意。这样的离别,变成一把把尖刀,无情地扎向我。每天,我憧憬着新的相逢,同时,又害怕离别。
我曾对他说:“钟新,我想和你一起走路,一起吃饭。”
钟新笑着说:“还有一起睡觉,对吧?”
我和母亲的情人第9章(15)
我说:“我真羡慕她。”
钟新说:“有什么好羡慕的?我们分居好多年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喜欢和他在一起走路、吃饭,还有睡觉。走路的时候,我把他紧紧攥着,他的左肩因此而下垂,但是,他仍然迁就着我,被我拖着或者说拖着我。我轻贴着他,嗅着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味道。我一直坚信,那就是男人的味道。虽然我有男人,但我没感觉到。原来,很多时候,人与人的相互吸引,是因为彼此的味道。和他一起吃饭时,我坐在他对面。我看着他厚厚的嘴唇,等着他把菜一筷子一筷子夹到我碗里。
每天,我都靠着这些回忆的碎片支撑着自己,因为,我知道,钟新准备离开我,永远离开。虽然我不知道这背后的神秘。
我的心,已被他那双粗砺的长满老茧的大手掏空。我感觉浑身轻飘飘的,无所依傍。空气变成了河流,我在里面上下翻腾,没有人能觉出我的存在。我的手,在每寸肌肤上逡巡和游离,我确信能捕捉到他残留的气息。
……
此时此刻,在这冬夜,想喝一杯,一杯玛瑙般荡漾着丝绸华光的葡萄酒。要全汁的,有一点点苦涩,一点点甘甜,钟新,如你醉人的目光流淌进我心里。
我是干涸的,干瘪的,干瘦的营养不良的女人。需要灌溉,不仅仅只有滋润。
我是江南女子,从小,我的脚丫是印在长满浅浅茸毛的青苔上的。我的生活潮湿不堪,所以,我的每一个毛孔每一寸肌肤都渴望懒懒的、暖暖的阳光。
给我倒一杯吧,那缕躺在帅气的笔挺的酒瓶里的残阳。我一定把它一饮而尽,就像一线瀑布,从悬崖边无畏地一跃而下,玉碎,玉碎了。
钟新,在我的对面坐下来,看着我。嘴巴不要动。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让我静一静,静一静,静静享受一下生命中如此难得如此美妙的时光。
我听到了乌鸦的歌唱,还有花朵枯萎的声音。尽管春天已经潜伏在黑夜中的窗台上,会在乘我不注意的某个清晨降临。我知道,妇产科的医生会穿着白大褂在手术室等着她,摇篮边上已经缀满鲜花,完全绽放的、没有那种会让人看出分娩痛苦的花骨朵。
除了葡萄酒,我又滋生了新的欲望。我渴望你的吻,还有抚摸。酒,是对我身体内部对我五脏六腑的触摸;吻,是对我外壳的碰撞。
求你,嘴巴不要动!不要对我提起尼采!狄奥尼索斯!就不能让我安静安静!
举杯——
世界上没有两种相同的葡萄酒。葡萄酒是有个性和生命的。就像人,坚硬的外表内藏着柔软至极的东西,有人说那是水,有人说那是泪,有人说那是血,还有人说那是风,那是往事和记忆,更有人说那什么都不是,那是空气。
终于,你看到我的眼泪了。我藏不住,或者说无处可藏。酒,把我点燃了。把我们这样潮湿无比的江南女子点燃了。很好,我需要生命的火种,还有燃烧的过程,虽然我知道结果是灰烬,是黑色,是尘土,是空。
我不喜欢阴冷的生活。
耳边恍惚响起遥远的歌声,从古希腊剧院传来的大合唱,还有史诗、雕刻、绘画、舞蹈……它们都变成歌声更近更近地飘来,我嗅到了葡萄酒的芬芳,那种雪藏多年的葡萄酒的陌生与羞涩,那种与世隔绝的生涩模样。
尼采说:“只有当意识到我们自己乃是一艺术品,人生不过是一场正在上演的悲剧,我们才能信心百倍地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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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钟新,亲爱的,为了健康,干杯!
看葡萄酒在杯中旋转舞蹈,酒杯雕刻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