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说这些黑色的小精子?”
“我小时候学琴的时候,老师告诉我,它们是小蝌蚪。”
“我小时候上生理卫生课的时候,老师告诉我,精子就像蝌蚪一样。”
音符等于蝌蚪等于精子。我说:“随便理解吧。”然后给他详细讲了一遍五线谱的规则,也就是小精子爬梯子。
讲完之后,我让他在吉他上找出标准音“la”;他顺利弹了出来。我弹出一个“so”,问他:“听得出区别么?”
6约翰…列侬的理想世界(3)
“听不出来。”
我又弹出一个低得多的“do”,问他:“这次呢?”
他茫然地摇着头:“听不出。”
我苦笑一声。看来这部吉他要一直新下去了。我没见过对音高这样不敏感的人,但也不忍心打击他。毕竟从理论上来说,长着此类耳朵却能练出一手好琴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贝多芬中年之后还是个聋子呢。
但以常理判断,他会在最长一个星期后放弃征服六根琴弦的努力。
从当天起,我和动物般的女孩或者在房间里弹琴,或者到街上闲逛,张彻则把自己封闭在地下室,一门心思追随约翰?列侬的伟大足迹。他练一会儿琴,听一会儿音乐,再练一会儿,再听一会儿,周而复始,可以持续十几个小时,直到我们给他带饭过去才告一段落。吃饭的时候也左手拿着汉堡或三明治,右手练习指法。如此努力,成果却基本是零。一个星期下来,他连八度音节都不能弹下来。
张彻不仅听音能力一塌糊涂,而且手指的协调性也有问题。对于他这个身手矫健的人,这倒难以想像。他可以坐在飞驰的自行车上,稳准狠地用链子锁击中某人的头顶,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却死活无法将五根手指合理地运用在琴弦上。不是按错弦,就是按不到弦,情急之下,还会整个手掌在琴上一阵乱抓,好像要碾死一只老鼠。
青蛙用长着肉蹼的手掌弹琴,大概也就这个效果。发出的也不再是吉他的声音,甚至完全就不是弹拨乐器的音色。
对于这种情况,只能理解为上帝不允许他弹琴,或者他上辈子曾以回收销毁破旧吉他为业,所以这辈子吉他与他为敌。
他却不为所动,相信有志者事竟成,下定决心和吉他较上了劲,还预备四处拜师。
“哥们儿以前没理想,现在有了,那就是当一摇滚艺术家。”
一个耳朵和手指对于音乐来说基本是残废的人居然确立这种理想,确实也可歌可泣。
一个星期过去,张彻更加废寝忘食,完全变成了所谓的琴痴,并在意识形态里正式将约翰…列侬推到了神学的高度。徒劳无功的练琴之余,他会背上“蜻蜓”牌吉他,流窜于师范大学西面的平房区。
那片平房里,居住着一些自诩为摇滚艺术家的闲杂人员,靠在酒吧街弹琴唱歌维持生计。此类社会贤达,生活内容倒也简单,白天练琴,晚上到酒吧演出,等待被唱片公司相中:一贫如洗,潦倒不堪。据说也有几个被音乐制作人叫到公司去当过伴奏,甚至还有小小混出点名气来的。但幸运者总是少数,而且一旦有人获得这种机会,马上就会被圈里人鄙斥。
“丫傻x一个,根本不是西方学院派的路子。除了媚俗之外没别的长处,要不怎么能被唱片公司看上?”
盼着被“发掘”,一旦被“发掘”了又立刻变成###,这大概是中国地下摇滚界特有的悖论。
不过这些平房里的社会贤达也不是完全浪费粮食,他们对社会还有一些贡献,就是协助派出所破案。一旦发生丢自行车、家庭主妇钱包被抢、打工妹被强奸之类的案件,警察就会把他们请过去。熟门熟路的,他们进屋就打招呼:“政府,您好。”
警察也很和颜悦色,对他们说:“来啦?那边儿请吧。”
他们便大模大样地走到墙根,解下裤腰带递给警察,抱头蹲下。双方开始就最近的治安情况进行探讨。警察一般会问:
“某天下午,你在哪儿混着呢?”
“不要说混,”摇滚艺术家说,“我当然在搞艺术。”
“时间地点。”
“一点到五点,在屋里练琴。”
“真的假的?那包子铺的小姑娘让谁x啦?那你们对门老太太的三轮车让谁撬啦?”
“政府,我真练琴呢。”
“口说无凭,你们先在这儿交流交流,一会儿人到齐了就知道啦。”
于是蹲在墙根的艺术家就叽叽喳喳地讨论艺术,搞金属的骂搞朋克的是傻x,搞朋克的骂搞金属的是傻x,大家一起骂和唱片公司签了约的是傻x。骂了一会儿,全体平房里的艺术家陆陆续续地到齐,几乎占了北京摇滚界的半壁江山。蹲得长了,未免有人提出要求:
6约翰…列侬的理想世界(4)
“政府,我想拉屎。”
警察说:“你瞧,心虚了吧。”
“不是,纯粹是蹲的,蹲久了肚子里的东西往下坠,绷不住劲儿。”
“那快去。”
去之前,还要把鞋带解下来。摇滚艺术家提着裤子、趿拉着鞋去拉屎,拉完了未免又动了点儿心思,妄图像鸭子一样一摇一摇地溜掉。谁想到警察早料到这一招,守在厕所拐角:“想跑?自绝于人民。”
“不是,”艺术家解释说,“我拉完才发现没带手纸,想回去拿。”
“不用擦了,反正裤子都穿上了,回去接着蹲着吧。”
蹲得差不多每个人都拉了一泡,事主才被警察带过来指认,这确实是一个类似于摸彩票的过程。摇滚艺术家清一色是脏兮兮的长头发,两三个月没洗过,如同脑袋上顶了一团墩布;浑身又瘦又臭,好像一条癞狗。事主往往看了几遍,也看不出,摇滚艺术家则在乱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