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这样,卜师叔败了之后,你会不会去见汪重风呢?
庆丰没想到幺晓玉会提出这个问题,他沉思了一下,令明肯定也会提出同样的要求,但去不去呢?按交情,汪重风也许会给个面子,可其他的事儿又比较棘手。庆丰不知怎么又想起那个不速之客,想起那个圈套,他开始觉得15号的命运好像就在多年前设置好的圈套里。
前方传来了一个消息。
卜其秀在“绿当”城见到了陈天,两个人谈了一天,后来下了3局,卜其秀全胜。
这在陈天近年的战绩中是绝无仅有的。新闻界和棋界震动了一下,随即又平静下来。没有人相信陈天会输的,他沉静,几乎没有神经。许多次他都是在最后时刻翻了盘,让对手在大声叹息中痛心疾首地离去,何况卜其秀的棋并不很高,以前的事实足以证明。
仍然没有人知道陈天的目的地。大家都眼睁睁地看着他一个城市一个城市地飘来荡去,举重若轻地把坐在他对面的人从棋盘上一一抹掉。陈天简直像一首怀旧的歌曲,唱到哪里哪里就一片哀伤。
庆丰看了卜其秀与陈天的3局棋谱后,就慢慢悠悠地出发了。他的头脑中没有未来激烈搏杀的场面,只是想起了过去,他们兄妹一起捉知了,捉蟋蟀,往师父刘秋山的饭碗里放沙子的趣事。既然所有的外人都忘了15年前的赌局,既然陈天到现在还闭口不谈,那么15号的求救行动就没必要那么壮怀激烈,没必要充满鱼死网破的滑稽。至少目前南陈北孔(令明)的名号还在,松安街15号表面上还没倒,舆论上仍然认为陈天无比犀利的剑刃也许只有秋山棋馆的人才能拼力一挡其锋,所以目前高傲与镇定的表情还是15号最美丽的外衣。
两天之后,庆丰出现在另一个他熟悉的小县城里。他下了长途汽车,走过一条繁华的街道。街上的人们仿佛仍很快乐,他们是不会知道一个过客的心情的。庆丰拐过县政府,走了一段下坡路。他的心情真有些异样,说不出是苦还是甜。在他的江湖生涯中,败走麦城和女友们的飘然离去,是他常见的景象,可像今天这样的无可奈何的求援却是他从未遇见的。庆丰在一个带有一扇宽大铁门的院子前停了步,院子很大,一座二层灰色的小楼静立着,小楼是很久以前的样式,早已经落后于时代,只是外表蔓上了密密的绿藤,显出一些绿意。一条石板路拐了一个弯从楼前伸到大门前,路边有一棵弯树,树枝几乎垂到地面。
通往夏日之窗(9)
庆丰把手放到门铃之前,又想了一遍自己的计划,他在心中极为迅速地预演一下既定方案。
门铃响过三遍,楼里才走出一个清澈的女孩。她穿了一身蓝色的连衣裙,走起路来像一只飘摇的蝴蝶。像,真有点像,庆丰心里想着,他的眼前又出现了另一双又深又大十分挑人的眼睛。
女孩走到铁门前,彬彬有礼地问:请问,您找谁?
我找汪先生,他在吗?
不在。
去哪儿了?
不知道。
回答很简洁,很干脆。庆丰哦了一声,一时语塞。女孩看庆丰无话,就转身往回走。
嘿,你是汪碧吧——,庆丰叫了一声,女孩转过身,问庆丰:你怎么知道我叫汪碧?
猜的,我看过你的棋谱和照片。庆丰说着,从包里拿出一本很旧、很黄的线装书,上面有几个黑色褪色的大字:《通桔呈秘》。他拿着书,在门外轻轻晃了晃,问道:看书吗?
汪碧的眼睛果然一亮,她走过来,极羡慕地看着书,神情有点激动、有点兴奋,她伸出手摸了摸书面,又不好意思地缩回去。然后醒悟过来一样,问庆丰:你——,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庆丰又坏坏地笑了,他的笑容好像随时能挂在脸上,我只想和你打个赌。怎么样?
打赌?女孩问。
对,我们下盘棋,我输了。这本书白送你,我走人;你输了,把这本书给你父亲,但不能告诉你母亲,如何?
女孩的大眼睛使劲儿转了转,她想不出这里有什么圈套,或者说她实在想看看这本书后面的圈套是什么。好吧,她嫣然一笑,咱们一言为定。
于是,这个小城的人在一个小时之内看见一幅少见的情景,汪重风的女儿站在门内,一个陌生人站在门外,两个人神色郑重,皱着眉头地面对面说话,有时汪碧还要扶着栏杆沉思一会,一双非常大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像有什么事情搞不清楚。这个时候,人们就看见外面那个滑头小子的白胖脸上,扬起得意的笑容。
一个小时过去,庆丰输了。其实他的局势挺好,可能由于过于得意,被对方打了闷宫。这个常识性的错误,只好使庆丰把那本书双手奉上。这回,他脸上的笑容中带上了无奈与沮丧。汪碧拿起书,像捧一个宝贝似的,翻了一遍,合上书页,她回身走了几步,停下来又转过身,把书递给庆丰:算了,还给你吧。
怎么,不要了?庆丰问。
这是无价之宝,还是你留着吧,她说,下一盘棋也不值什么,你没有理由输给我这么一本好书。
庆丰心里暗暗点头,他想,好姑娘,你将来在棋坛上绝对不可限量。能这么不执著胜负的,在棋坛真是少见。
拿着吧,庆丰又把书递了回去,你就当我赢了,把这本书交给你父亲,但是最好别让你母亲知道好吗?
入夜,小城里非常安静,庆丰一个人坐在“龙山宾馆”的露天酒吧里,等着汪重风的到来。
庆丰和汪重风的关系很奇特,是一种渊远流长的忘年之交,即使汪重风避居在小城之后,庆丰在年年回归15号的休整期内仍偶然和他有一点书信来往。庆丰极其佩服汪重风的各种杂学,汪重风也欣赏庆丰那类似玩世不恭的绝顶聪明。庆丰从心里认为当世高手,除了陈天,只有汪重风。两个人各擅胜长,而汪重风的棋更趋于美学意义。
时针已经指过10点,庆丰喝着啤酒,耐心地等着汪重风的到来。汪重风和刘秋山是平辈,有一阵还过从甚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