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
刚才——刹时他就回过味儿来,猛地转过身,两手便向她腋下滑去。她“咯咯”地笑着,像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在床上滚来滚去。他倏地爬在她身上。她两手勾住他脖子。两个人一动不动,就那样紧紧地抱着,仿佛一幅定格了的画面。
良久,他听到她一声轻微的叹息。她这一声叹息也是他的心声。槐叶死后的这两个夜晚,是这一年多来他们最舒心、最惬意、最幸福的两个夜晚,尽情、尽意又尽兴。好象他们已排除了所有的障碍,终于如愿已尝了。一觉醒来又回到现实中。这样的好景能维持多久,他不知道。但他希望这令人陶醉的时刻永驻,时间不再前进,日头从此不再升起……
她轻摇他肩膀:傻子到底哪儿去了?
他鼻子里一哼:管球他,死了才好哩!
那就称你心了。
不称你心?他笑着反问。
她嗔他一眼,张开小嘴咬住他耳朵,轻轻的……
槐叶的灵柩停放两天了,明天就是第三天,就要出殡。
这天夜里,陡然间狂风大作。呼啸着满山遍野地横冲直撞,肆意地敲打着房屋门窗,把人们从睡梦惊醒。怒吼着,号叫着,向人们展示它的淫威。
藏着宝宝的那堆玉米秸轻易而举地就被狂风荡平。他赤条条地猴在那里,身子不住地打颤,牙齿磕地“咯咯”作响。狂风、寒冷、碌碌饥肠驱赶着他,像只夜猫似的探头探脑朝村里摸去。
宝宝最熟悉的还是前院喂牲口那屋,除了这儿他也没处可去。大门插着,他就从墙上翻进院里。这会儿他突然变得聪明了,进院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拉开门栓,他觉得这样保险。一转身,他愣住了;院里咋搭了个棚子,棚子里放口棺材,棺材前面的桌子上摆放着一些吃食。他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起吃的就往嘴里塞,直塞得再也填不进去了才停住手。肚子暂时安顿住了,冷得感觉就更明显了。他蹑手蹑脚朝喂驴那屋走去。后院里传来大狼狗“汪汪”地吼叫声,他急慌溜进屋里。
屋里严实,没有风,还有毛驴急呼出来的热气,宝宝顿时就感到一种舒适。床上的被褥和平时穿的衣服不知哪儿去了,只剩下一张光溜溜的床板。他看见了墙角那堆麦草,欣喜若狂地一头就钻了进去。
017。桑树坪夜话(十七)
这两天人们只顾忙别的,竟忘了这头驴,食槽被驴儿添得净光。驴儿见主人回来了,就在草堆里,高兴地仰起它那特号的把式长脸,打着响鼻。半晌还不见主人喂草,驴儿等急了,就扯起嗓子“呜啊,呜啊——”地叫起来。
勾庆成跟水仙正热乎着,一翻身就坐起来。他先是听到狗叫,不一会儿驴又叫起来。一般来说,驴夜里不叫,夜里驴叫就不正常。莫非有人偷驴?勾庆成倒不是在乎这头驴,这贼人也太胆大妄为了,竟然偷到了村长头上。勾庆成麻利地穿上衣服,出了屋。悄悄地开了二门,朝牲口房走去。
夜深人静之时,驴叫声不压于高音喇叭,王富才也听见了驴叫。他是出去找宝宝,没找着返回来,走到楼头就听见了驴叫。他忽然想起两天没喂驴了。本来他不想管,人都没了,还要驴干毬哩!又觉得这不会说话的畜生也是一条命,总不能把它饿死,就从楼头绕到前院去喂驴。
勾庆成来到喂驴这屋,仔细地看了一遍。屋里除了这头驴,再没有第二件活物,但他还是看出了异常。驴耳朵竖得直直的,眼神急促不安,蹄子刨地,不住地打着响鼻……若没有别的东西惊扰,驴不会这个样子。他警觉地搜索着屋子里每一处角落。突然,他发现那堆麦草微微在动。从那动弹的样子,他判断草堆里藏着什么。他不敢肯定藏着的是人还是动物,顿时就感到一阵紧张,顺手操起了立在门后的三刺麦叉,大喝一声:出来!突然,麦草不再动了。他又大声喝道:不出来戳死你!
宝宝这才慢吞吞地钻出麦草。他浑身上下一丝不挂,头上身上沾着一些麦草,两臂哆哆嗦嗦地抱着前胸,黑乎乎的雀儿耷拉在腿裆里。
勾庆成一见宝宝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心里就有了几分怜悯。他毕竟和这个傻子一起生活了20年。刹时,这个裸的人在他眼里就变得面目狰狞。就是这个面目狰狞的人跟他媳妇槐叶通奸,给他戴上了绿帽子。还占有了他的心上人水仙,当上了他儿子的爹……这种怨愤顿时就变成了嫉恨,变成了仇视。他认准了,只要眼前的这个人存在,他跟水仙就永无团圆之日,父子也永远不能相认……他眼一闭,牙一咬,挺起麦叉刺过去。宝宝只轻轻地哼了一声,就软绵绵地跪倒在麦草上。
十二
王富才来到前院,大门虚掩着,他推开门走进院子。一抬头,就见勾庆成拽住什么从牲口房里朝外拖。他觉得奇怪。半夜三更勾庆成干啥哩?他一侧身隐蔽在门墙后的黑影里。
前院里亮着灯,虽不十分光明,却也看得清楚;勾庆成拖的是个人,一个赤身裸体的人。勾庆成把这人拖到灵棚里,掀开棺材盖,抱起了他拖的那人。
灯光下,王福才看清了;那浑身净光的人是宝宝。他那颗心从嗓子眼儿直往外蹦。他看得真切;宝宝软得像根面条儿。身上几个窟窿,鲜血从窟窿眼里“咕咕”地朝外冒。勾庆成像填麻袋似的把宝宝塞进了棺材里。王富才脑子里“嗡”地一下;宝宝死了,被勾庆成弄死了。他咬牙切齿地在心里骂道:畜生!畜生!他两眼一黑,便不省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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勾庆成似乎听到了什么声响。他扫了一圈院里,啥也没有。他疑心是宝宝的鬼魂,不由地心里一阵发毛,急急开了二门钻进水仙屋里。
夜,很静很静。夜风刮得灵堂里的纸絮窸窣作响。只有那只永不疲倦的灯泡还懒洋洋地散射着模模糊糊的光。
王富才醒过来。他半躺在地上,脑子里空空荡荡,身子就像一付被狼掏空了的躯壳。他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突然间,他想起宝宝,想起勾庆成把宝宝……他翻身爬起,趔趔趄趄直奔棺材。宝宝就在棺材里,他使尽了平生力气,棺材盖却纹丝不动。他无奈地抚摩着冰凉的棺材,就像抚摩宝宝那赤条条的身子,轻轻地慢慢地摩挲着……无声的老泪无夺眶而出。
018。桑树坪夜话(十八)
王富才颤成一堆。他心里说:宝宝不能白死,一命尝一命,报不了这仇也要溅勾庆成一身血。他踉踉跄跄走出前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