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太太对牛旺说,把这块捶布石搬到屋里放到炕上。
牛旺也不问做什么用,弯腰就把这块捶布石轻而易举地起来放到北屋东套间的炕上了。
二太太说,你去吧,有事我再喊你。
牛旺不善言辞,不言声地走了。
二太太对亭儿说,去用热水把脚洗了,洗干净些。
亭儿用铜盆从灶上端了热水来,非常认真地洗了脚,擦干净了,坐在炕上看着二太太给她裹脚。
二太太说,亭儿呀,你得忍着点,过一个月的时候就好了。
亭儿说,妈,你裹吧,我不嫌痛的。她没把这事情想得过分严重。
二太太像当年自己裹脚那样,用白布将亭儿的脚丫缠成了个小红薯山药的样子。起初亭儿还能忍受得了,等到另一只脚还没有裹完,她已经皱眉苦脸,口中呻吟起来,亭儿觉得她的一双脚好像放进火炉子里了。
二太太不说话,只管把亭儿的一双小脚丫缠得死紧,然后掀起那块捶布石,让亭儿把脚平伸在石板下,狠心地将捶布石放下来,实实在在地压在亭儿的脚面上。
亭儿忍受不了,终于还是哭了,说,妈呀,我痛!
二太太板了面孔说,痛也得忍着,别惹妈生气!
亭儿看出来事情的严重性,暗下决心即使把这双脚剁下来也不再喊痛,一个没爹没妈的孩子有妈了,并且落在大户人家,她得珍惜。
亭儿知道这时候得想点别的事,要不还是难以忍受,就问二太太,妈呀,干吗要裹脚?将来不好走路不好干活。
二太太反问亭儿,你看我不好走路不好干活吗?
亭儿回答不上来,就摇摇头,但是心里却想,要是二太太不裹脚恐怕要比现在利索得多。亭儿印象中在北京没见过多少裹脚的女人,乡下人似乎比城里人规矩要多。
忍着吧,刚开始都这样,过一会儿就好些了,二太太还是这么说。
亭儿问,女人干吗要裹脚?男人干吗不裹?她找不出其他话题。
二太太说,女人裹脚是给男人看的,要不嫁不出去。
亭儿问,男人只看女人的脚不看脸蛋吗?
二太太说,看完了脚才看脸,有的男人只看脚不看脸,你没到过集上,南城寺集的人市上女人都是用席筒卷着,外头只露着一双脚,男人们就凭脚大脚小来出价钱,压根不看脸,做女人苦,也不值钱,下辈子别讨生女人。
亭儿感到很可怕,她想象不出被卷在席筒子里出卖是什么滋味,要是这样的话还不如去讨饭吃。亭儿心里想着事情,脚果然就觉得好受些了。
脚痛得好些了,那是被捶布石压得麻木了,但是尿来了,亭儿跟二太太说,妈,我要拉尿,我憋得慌。
出乎亭儿意料的是二太太没有板起面孔来训她,二太太很有耐心,用手把捶布石掀开,亭儿就把脚抽出来,跟二太太说,解开吧,妈,我没法儿下炕。
二太太不言声,出门去拿了个尿盆子来,放在炕沿下,对亭儿说,下炕往这里头拉,拉完了我给你端出去。
亭儿说,妈,这样子咋行呢?我可不敢。
二太太说,我是你妈,你是我女儿,给你端尿有什么不行?
亭儿还是不好意思当了二太太的面解开裤子拉尿,二太太又把脸板起来了,说,你是不是想着把裹脚布解开才行?
亭儿说,不是。就下炕解开腰带蹲下身子往盆里拉尿,忍着双脚钻心的痛。尿是拉出来了,可是很少,其实并不是尿憋,只是脚痛,故事眼就多。
二太太把亭儿扶上炕,又掀起捶布石把亭儿的脚压好了,这才端了尿盆子出去倒尿。二太太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给亭儿解开裹脚布舒经过血,这时刻必须把得准,马虎不得。
二太太把别的事都收拾妥了,就脱了鞋上炕跟亭儿面对面地坐下来,说,妈陪着你说个旧事儿听听,或许就好些了,你姥姥给我裹脚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
亭儿问,姥姥也给你讲故事吗?
亭儿想象中二太太说的姥姥必定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这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以讲旧事为手段将二太太的脚裹得像个扒了皮的小玉米棒子,要是不讲故事,二太太是不是也能忍受得住?
其实你姥姥就是不讲旧事儿我也能忍受得了,二太太看出来亭儿在想什么,说,不过有个人陪着说说话儿总是好过些。
亭儿说,妈,你讲吧,我想听。她再次感到捶布石下的双脚像被千万根针镩刺一般,疼痛得难以忍受。
从前,二太太用亘古不变的开场白开始了她的故事,有一个老实巴交的男人讨了一个泼悍的老婆,整日价受她摆布辱骂,男人总是不言声地忍受着,想着生个儿子传宗接代,有了儿子或许就好些了,可是并不是这么回事儿,泼妇生了孩子对男人更加厉害了。说到这里,二太太的忧郁神情开始变得开朗起来。二太太接着说,上天有眼,有一天泼妇突然暴病死了,丢下了一个六岁的孩子,男人没办法照顾孩子,就又讨了一房,这一次交了好运,妇人很善良,也会持家过日子,对男人很好,对前婆落下的孩子也很好,后来妇人生了孩子,仍旧对前婆的孩子照料得很好,比自己生的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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