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老爷又喝一盏茶才离开二太太这里。像这样的天气基本上无事可做,何况刚下了一场雪还没有化,大老爷也只是四处转转,到街上的铺子或是作坊里看看。按说应该去趟天津北京和保定看看保和堂的买卖,早些天北京来信说今年的生意减了两成,而天津因为上次打官司托了人情,也该去回拜一下才好。但是二太太分娩在即,这个时候无论如何走不得,不晓得为什么,大老爷尤其担心二太太。
与此颇有不同的是,二太太一直对昨夜大老爷不明不白地进入银杏谷的事疑惑不解。当初大老爷也曾半夜三更地进银杏谷,但那是她把门故意留给他的,这次不一样,银杏谷这些日子忽地多了这许多人,难道也有人跟大老爷约好了留门子吗?除了郭嫂这显然不可能,而郭嫂当然也不可能。
二太太跟亭儿说,去年秀儿还在的时候把一个用鸡毛扎的好毽子踢到门楼上去了,你让护院房的牛旺搬个梯子上去把它拿下来,冬天脚冷的时候,你可以跟绫子踢毽子玩。这当然不是二太太的真实目的。
做这种事情对牛旺来说轻而易举,何况护院房的院子里就放着一架现成的梯子。牛旺把梯子挎在肩上就跟着亭儿来了,这时二太太早站在门楼下面等着呢。
仅仅是为了找一个鸡毛毽子,牛旺认为二太太有点像孩子一般任性。
牛旺跟二太太说,门楼上面有雪,毽子埋在下面也看不着,不如等雪化了再找,反正是踢着玩的东西。
二太太说,既是把梯子搬来了,就让亭儿上去找找,你在下面看着点,别让她滑下来摔着。
按牛旺的本事,就是亭儿真的从门楼上滚下来,他肯定能轻而易举地接住并且毛发不伤。
牛旺说,好。就把长梯架在门楼上,亭儿像只猴子一般几下就爬上去了。正如牛旺所预料的那样,门楼上积着厚厚的一层白雪。
亭儿冲下面的二太太喊,全是雪,什么也看不见。
二太太说,那你下来吧,让牛旺叔上去看。
亭儿下来之后,牛旺又踩着梯子爬上去,然后冲二太太和绫子喊,要不拿一把扫帚来?把雪扫开就看着了。
二太太说,不用了,你看看两边墙头上有没有呢?
牛旺看过之后说,什么也没有,只有雪。
二太太说,雪上面什么也没有吗?看仔细点,牛旺。
牛旺又看了一遍,然后冲二太太说,这边墙头的雪上有个手印儿,其他的什么也没有,也没有脚印儿,你让别人来找过毽子了吗?牛旺的意识仍然停留在毽子上。
二太太说,没有就下来吧,等雪化了再说吧。
牛旺从门楼上下来,扛着梯子走了。
亭儿很失望,她真的以为上面有一个用铜钱扎了红鸡毛的毽子呢,心里想着应该像牛旺说的那样,用扫帚把雪扫开,那样的话什么都看见了。郭嫂和田嫂也不明白,不就是找个鸡毛毽子吗,何必费这么大事?再找几个铜钱扎一个就行了。只有绫子看出来二太太找的东西决不是鸡毛毽子,而到底是什么她却也难以说得清楚,倒是心上有些惴惴不安,不知道二太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达到目的的当然是二太太,二太太知道了墙上有一个手印儿,这手印儿是谁的,是大老爷蒋万斋的吗?大老爷能够用一只手在墙上一撑,然后一越而过?这简直是一件哄孩子都不信的事,除了高鹞子,连牛旺她都怀疑没这份能耐。假如猜想大老爷仍然是从大门进来的,而墙头雪上的手印儿又从何而来?这么想着二太太就有点隐隐地害怕大老爷了,这感觉来得也奇妙,以至于折磨了她好几天,后来因为生孩子才把这件事忘了。
在二太太生孩子之前,我们有好几件事需要交代,第一件事是大老爷蒋万斋和绫子之间的事,这件事又莫名其妙地牵扯上了官杆儿。
再次提起官杆儿实际已经有违我的初衷了,按着原来的构想,官杆儿不是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仅仅是因为后来他活活窝囊死了大老爷蒋万斋,所以就不能不提到他了。但是,完全出乎我们预料的是官杆儿的儿子,官杆儿的儿子叫官员,后来在《太平盛世》里当了省委书记,而省委书记在中国算得上是极其了不起的大官了,对于一个极其了不起的大官的父亲当然就不能太轻描淡写了。
大老爷和绫子之间的事进展不顺利完全是因为绫子急于求成,而大老爷毕竟不是柳下惠,不好把持得住,难免手脚轻浮,这种事情总会露出点马脚来。
事情发生在一个极其狭窄的夹道里,很多人知道,在江南的水乡老镇,这样的夹道极其常见,房与房之间留条狭窄的过道,有时两人迎面而遇就很难错开身子,所以在进入夹道之前,你得看一看对面是否有人过来,要是有人过来你就得等着,对面的人当然也是如此。像这样的夹道在北方极少见,在京西太行山区更少见,即便是有,也决不是常走人的过道,叫死夹哈拉道儿。
在保和堂,这样的死夹哈拉道儿倒有几条,只有一条是常过人的,那就是从梨花苑到厚塾斋这条夹哈拉道儿。厚塾斋说它是书院也可以,说它是教书的私塾房也可以,老太爷蒋翰雉当初就是在这所院子里读书,然后又考取功名的,后来辞官不做,但却常在这儿读书。大老爷蒋万斋也是在这儿学会的诗书文章,厚塾斋真正成了保和堂的私塾是后来的事。要是走正道,从梨花苑到厚塾斋得先出院门,转弯绕过小灶伙房的院门,再出另一道门,然后才进厚塾斋的门,这无疑是要多费一些腿脚的。如果从梨花苑的小角门出来,穿过厚塾斋和小灶伙房的后山墙下的夹哈拉道儿,然后再过个小角门就是厚塾斋了。
从这条夹哈拉道儿走过最多的人是嫁到上安北的杏花,杏花经常过这条夹哈拉道儿到厚塾斋请老太爷蒋翰雉吃饭,蒋翰雉白天的时候常在厚塾斋读书,而那时很长一段时间,老太爷和老太太是住在梨花苑的,现在梨花苑住的却是在保和堂吃白饭的几户远房亲戚,还经常斗嘴吵架,闹得后院鸡飞狗跳的不安宁。
绫子从这条夹哈拉道儿走是受二太太的指使到厚塾斋来找大小姐亭儿的,大老爷有时候来厚塾斋读书写字,亭儿闲着无事常跑来给大老爷研墨,也装模作样地练字,但歪七扭八地写得不成模样。亭儿今天不在厚塾斋,只有大老爷在。
大老爷看了一会书觉得口渴,旁边又没有丫头,就图省事从夹哈拉道儿里走,准备到小灶伙房找柳老疙瘩要茶喝,柳老疙瘩常备着一点从大太太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