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庆,你快想办法让我过去!」
「不可能。」莲庆摇头,「我们是生灵,而她现在是鬼魂,能带你来黄泉,已经是我现在的道行,可以做的最大努力,我终究不是傅老前辈。」
柳鸣儿没有回头,像是出神似地看着石镜里出现自己哭喊的泪颜,那一年的七夕,她一个人站在海边,为她所思念的男人放流灯,呼喊着要他回来,哭断了肝肠。
明明是无比的苦痛,她却笑了,伸手轻碰着三生石光滑的表面,「我觉得这『三生石』真是有趣,不过也好可怕,许许多多人们以为自己已经忘却的事情,在这块石镜上,竟然可以原原本本的重现出来,它是怎麽办到的呢?」
「鸣儿……?!」凤炽喊她,却在同时感觉到有一个接着一个的画面,像是泉水般流进他的脑海里,他完全没有抵抗招架之力。
莲庆看见凤炽头痛蹙眉的模样,他从前曾经听傅鸣生提起过,所以知道这是怎麽一回事,当人的灵魂来到黄泉之中,待得越久,就会有越多的前世记忆回到脑海里,最多可以回溯到七世。
而至於为什麽是七世,却是原因不详,或许,那已经是人能够记住的极限了,再多也不能记住,会变成一个又一个模糊的片段。
「原来,在我的前世,最後我嫁给了我二师兄,他明明知道我有喜欢的人了,却还要我嫁给他,他好傻。」其实,她并非不喜欢二师兄,而只是更思念另一个男人,那个像谜一般,不好亲近的男子。
她的手轻碰着石镜中所映出的男人脸庞,是她二师兄,或者该说,在那当时,是她的夫君,那年的冬日,为了搏她一灿,明明是隆冬大雪,他却可以养出一大池子的各色睡莲,这天,他蒙住她的双眼,将她带到了池畔,才刚做新妇,她一头青丝上了髻,看见那雪地里的一池睡莲,露出了久违的笑颜。
一瞬间,她的笑颜在石镜中变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血红。
「我究竟在执着些什麽呢?」柳鸣儿看着自己为了保护她前世的夫君,而被人在背上砍了深深的一刀,如今看着,仿佛都还能感觉到那砍进骨头里的疼痛,「不惜一切代价都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可是真的到手之後,才发现自己想要握在手里的,其实是要将人刺得浑身鲜血的荆棘,再想想一路走来让人为我付出的代价,值得吗?」
「鸣儿,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你要回去!再晚就来不及了!」凤炽一刻也没忘记莲庆告诉过他,她最多只能在黄泉待一炷香的时间,若是回去晚了,怕要後悔莫及。
柳鸣儿恍若未闻,轻幽幽的软嗓继续说道:「那时,就在这条河畔,他对我说,要我相信他,要我喝下孟婆汤,他会让我再与你相见,他会完成我上辈子没有实现的愿望,他说是他对不起我,可是,他多希望在我临死之前,对他所说的最後一句话,不是『对不起』,因为我向他说了『对不起』,所以,他知道就连到了死去之前的最後一刻,在我心里想的,都仍然是你,所以才会觉得对他有亏欠,所以才会是『对不起』他,他宁可我一句话都别对他说……」
「鸣儿姑娘!」莲庆看着穿着一身黑斗篷的孟婆已经出现在桥上,手里端着一碗汤药,才刚熬好,还腾着烟,他心下一惊,急忙大喊道:「你是不是遗忘了什麽重要的事?你在人世真的一点牵挂也没有了吗?想想你为何会来到这个地方?对於你抛在身後的今生,你就真的没牵挂,真的可以舍得下吗?」
柳鸣儿看着莲庆,看见他那双透澈的眼里浮映出她的脸容,她的脸苍白得没有半点血色,一双大眼睛空洞得吓人。
蓦地,她感觉肚子里传来一阵如刀刃般剜割的痛楚,她捂着肚子,明明痛苦至极,她却反而笑了,「对,你说得对,我还不能死,还不可以。」
听到她这句话,凤炽松了口气,无论让她留恋生命的原因为何,他都不在乎,他只要她好好活着!
「不过,在我回去之前,你可不可以老实告诉我,你到底是说书人,还是和尚呢?」似乎没有要到莲庆亲口说出的答案,她不愿轻言离开黄泉,非要讨个说法不可。
「是和尚,就不能说书吗?」
莲庆眨眨眼,他的回答,与那日在「刺桐城」天桥上的回答如出一辙,就连泛在他脸上祥和的笑意,也是丝毫未变。
柳鸣儿被他的回答给逗笑了,如初春绽放的第一朵花儿,在这如寒冬寂寥的忘川河畔,显得格外娇美鲜艳。
仿佛一切未变,却是一切都变了!
「我该回去了,大师,改天有空,你再给我说个故事吧!」
「好,一言为定!」
柳鸣儿得到莲庆的允诺,转身离去之时,突然听见了女子婉约而哀伤的歌声,从忘川河的一畔,那不可见的遥远尽头传来,她顿了一顿,与凤炽不约而同地望向河流的深处,歌声传来的方向……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盘者,子兮子兮,如此祭者何?
凤炽听见了那歌,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柳鸣儿自然也是听明白了,但她未发一语,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她不知道那歌究竟是谁所唱,又是为谁而唱,最後,她只是转过身再没回头,随着一步步远离,单薄的身子变得越来越苍白透明,转瞬间隐没在黄泉的来时路。
直至她消失之前的最後一刻,凤炽的目光都紧紧跟随着她,说起来可笑,他明明渴切地想要见到她,可是,在这「鬼地方」相遇,他却是宁愿她离开得越早越好,这黄泉不是她该来的地方!
就算要他以命换命都可以,无论如何,他都要她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