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的悬念让对方的心又吊起来,赶忙追问,“‘只是’什么?”
“只是突然想你。”江雪感觉脸颊有些燥热,却还是坚定地表白下去,“很想你。”
“傻宝贝,被李老师的事情刺激到了,对不对?”彭然明显松了口气,“每个人是不一样的,每段感情也是如此,不要轻易地受到外界影响,要对我们有信心。”
“我不是……”江雪本想否认,转念一想,索性竹筒倒豆子,“她和阿政一步步走过来的路,我看得最清楚不过,当初多好的一对璧人啊。怎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如果他们都不能走到最后,真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什么是永远的。”
“没有,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永远,”他很冷静地说,“正因如此,我们才要格外珍惜当下,不是吗?”
轻轻咬住嘴唇,她理解他的意思,却不愿意接受残酷的事实,干脆把自己的心结剖开:“这次的事情让我明白,相爱也许是两个人的事,婚姻却是家庭与家庭的结合。你妈妈,恐怕不会接受我。”
模糊的叹息声从听筒里传过来,彭然的声音再次响起时,沉稳而坚定:“我妈以后只会和‘曹叔叔’在一起生活,至于原因,聪明如你,一定早就知道了。”
江雪确实隐约意识到曹风杉才是彭然的亲生父亲,彭家佑的死恐怕也与其不无干系,但这一切她发誓不会主动提起,至少,残酷的事实不被说出来,就会像薛定谔的猫一样难辨真假。
“陈子轩知道我是操盘手后,都能推测出我的身世,你会比他笨?”冷静的声线没有丝毫波动,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爸爸出事后,曹叔叔直接安排我接管基金,没有多说一句话。如果他不落马,妈妈不被牵连,也许我还能自欺欺人一段时间,可惜天不遂人愿。”
长久的猜测被证实,江雪只觉得自己像鸵鸟一样把头扎进沙土里的做法太过天真,“子轩的猜测只是想要诱导我……”
“没错,可他的猜测也是最符合逻辑的解释,”顿了顿,电话那头继续道,“事实上,父亲出车祸前那段时间的情绪很不稳定,除了进口套现的事情外,他与曹叔叔之间的矛盾已经白热化了。”
“所以……”所以曹风杉才会安排车祸痛下杀手,顺便解决自己与儿子相认的唯一障碍。
“没错。无论和爸爸有没有血缘关系,他都是养育我成人的父亲,曹叔叔爱我,但他的做法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认同。”终于将盘亘心中的秘密讲出来,彭然终于松了口气地长长叹息道,“妈妈选择和真爱生活在一起,除了祝福,我不想勉强自己,更不想勉强你。”
眼角有丝陌生的凉意,在凉薄的夜晚让他格外清楚认识到自己的无助与孤独:“所以,我只有你了,雪儿。”
除了捂住嘴不断点头外,江雪说不出任何多余的言语。
“现在你明白,为什么你说要靠奖学金过活的时候,我会那么支持了吧?”沉默片刻,他像唱歌般轻吟出声,“待你长发及腰,姑娘嫁我可好?”
没有鲜花、戒指,甚至连面都没有见,相隔千山万水的求婚,简单得像个玩笑,却让人甘之若饴,别无所求。
销假回庭的时候,江雪被开心坏了的许大姐抱了满怀。
当上庭长之后,许大姐收敛了不少,很难见到她如此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感情,“小江,好样的!欧盟的那件投资案,被选作全国精品案件了!”
x省地处内陆,涉外案件数量有限,偶尔的一两件往往都是刺头,牵涉各方关注。能够判下来本就不容易,判决书写得当事人连上诉都放弃了,难怪会受到最高院的认可。
江雪回庭后啃了不少硬骨头,这不过是其中数得上的一件罢了,能够替信任自己的领导把嫁衣做得足够漂亮,也对她能力的一种证明。
“姐,”压抑住兴奋的情绪,她诚挚地握住许大姐的手,“谢谢你照顾我这么久。”
“傻丫头,”许大姐摆出庭长架子佯怒道,“这案子可是挂在我名下的,你瞎客气啥呢。”
“不,姐,应该是我谢谢你,”江雪诚恳地说,“我要辞职了。”
第七章无言
杜老师上山时,扶灵的人是陈子轩。
曾经的纤纤少年,如今凛然有了一股难以忽视的霸道气场。在殡仪馆大礼堂众人的喧嚣声中,即便是沉默地扫视两眼,也能立即吸引所有的注意力。
“谢谢大家今天到场为杜老师送行。”大厅里终年散发的阴寒之气与清冷的声线玄妙地融合在一起,参加遗体告别仪式的单位领导和社区干部们都安静下来听他讲话。江雪恍惚的神志亦被唤醒。
“1952年出生后,杜老师便随身为南洋华侨的父母归国,除了家产,他们为这个国家贡献了一切:青春,信仰,情感,乃至生命。”经过年轻律师专业的演绎,不需要讲稿的有感而发具有了特别的感染力,现场熟悉或不熟悉杜老师的人们,都陷入了沉沉的哀思。
“他们的爱国之情,没有被三年自然灾害期间的苦难消融,也没有被文*革期间的迫害磨灭,更没有因为终其一生的怀才不遇而动摇。”说到这里,他明显地停顿了一下,着意看了看端坐前排的几个人,接下来又目不斜视地说道,“s大图书馆源于香岩先生创办学堂时的阅览室,百年来藏有近20万册古籍,几乎每一本都经过杜老师亲手照料、修复,这意味着即便他37年来连续工作、从不休假,每天也需要修缮十多本才有能达到这个数字。试问,在座各位有谁能够把工作做到这一步?自始至终的兢兢业业、独善其身,不能言语的书既是他的伴侣,更是他的孩子。”
台下的各个听众纷纷点头表示附和,即便原本准备走个过场的领导们也换上了一副严肃的表情。作为华侨和右*派,杜老师的社会成分极差,年轻时根本得不到正经姑娘的青睐,终身大事被一拖再拖,送走年迈的父母后,独居而终,海外残存的几支家族血脉也都年事已高,无法回国照应。否则他的后事也轮不到外人来主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