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每年的农历二月初二,是天上主管云雨的龙王抬头的日子;从这天后,雨水会逐渐增多起来。到后来,“龙王抬头”又解作经过冬眠,百虫开始苏醒。所以民间便有了一句俗话——“二月二,龙抬头。”
公元二零一二年二月二十三号,农历二月初二。
中州省省府石临市。
“一清阁”天字第一号包房里,一场牌局已经到了尾声。
“二筒……”
“自摸、自摸、自摸……妈的,又是二筒,不要……”
“老王,你想‘自摸’是没戏了,摸自己倒还容易些……看我的吧……呃,邪门儿,怎么三个二筒放一块儿啦,看来这把牌又‘流’了……”
镶着黑色丝绒台布的桌子上,一堆横七竖八的麻将牌中间,只剩下一块鲜红的麻将背面朝天孤零零地仆着,等待靠窗坐的那个体态魁悟的中年男子向它伸手,而那男子却迟迟稳坐着不动,而是微微眯缝着眼,在享受推敲的乐趣。嗯,这等推敲于他而言算是职业习惯了,但此时却显然更是一种乐趣,因为他做的是“筒清”,单吊一筒,而上家和对家明显在作万字的清一色,下家手里也应该不要筒子,场上已经出现了四个二筒,两个一筒,所以如果不出意外,最后剩下的那张就绝对是一筒。
中年男子面前的桌子上已经摆了四条杠,这张一筒到手便是“清一色十八罗汉”加“海底捞”,一想着就这一把的收入够全家人吃喝拉撒管一年,男子仿佛看到花花绿绿的钞票盆满钵满地从那三方滔滔不绝地涌向身前,眼角也不自禁地浮起一丝压抑不住的得色。
“嘿,素芬还算着俺今年要走大衰运,呸,女人啊,就是头发长见识短,那些神汉的话也能信?都是算命的瞎糊弄人骗钱罢了。”
中年男子是石临市公安局的局长韦明,素芬是他媳妇儿,前日跟着市里那帮太太们去了“刘半仙”的卦摊儿,回来便一脸晦气地说算着他今年要被大衰神附体,硬要拉着他去庙里烧香请神,只是韦明从来不信这些,再说他也确实“忙”啊,昨儿个陪着市里几个头头儿去接待外商,今儿个又要跟石临市几个有头有脸的房地产老板“交流感情”,从目前的战况看来三个老板倒是挺来事儿的,明儿还要去省公安厅汇报思想,分管他们的连副厅长年后就该“到点”了,听说接班人已经提了他的名,可谓官运亨通财源旺,哪里有半点被衰神附体的样子?
秉承着“做人要低调”的良训,韦明强压着内心的激动,只是微微笑着把右手缓缓伸向场中最后那张鲜红的麻将,勾起中指熟练地一捻,嘴已张开,却蓦地顿成“o”形,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他犹未甘心,将那张牌翻转过来,赫然一个“三万”,一瞬间,天堂到地狱的落差让韦明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随手颓然把牌往桌上一推,嘴里兀自不可置信地喃喃道:“三万……”
“哈哈,三万,我胡了,清一色对对胡加海底炮……”对家一个胖子欣然站起身来一阵哈哈大笑。耳听得屋子里就只有自己独家声音在四下回荡,胖子终于觉察到气氛不太对劲,才蓦地僵住那张油光乍现的肥脸,喉咙像是被人扼住一般,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好半天才嚅嚅低声续道:“……五……五番!”
韦明虎着脸没吭声,其他两个老板也没说话,只是在肚子里或恼或笑,各怀心思。
“哎,早知道我打一筒就对了……”
“老王就是缺心眼,五番能赢几个钱?老子胡三万有七番都没说话呢……”
屋子里正僵着,一阵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在这样的寂静中犹显刺耳。
“喂,我是韦明。”
那头很嘈杂,似乎还夹杂着警笛的呼啸。韦明拧着眉头听了半晌,脸色越来越黑,沉声说道:“好,我马上来。”
他合上电话,对桌边或坐或站的几个人挥挥手道:“‘龙吟世界’那边出大事了,我得赶紧去,不好意思,咱们改天再玩儿。”说着从面前的桌子抽屉里取出一沓百元大钞,数了十六张给对家的胖子,再把剩下的放入随身包里,转头便推门而出。
那胖子拿着那沓“五番”的彩头,脸上却再无半点欢愉之色,愁眉苦脸地便像是拿着一颗定时炸弹。
“龙吟世界”是一条街的名字。
这里是石临市最著名的“红灯区”,一到晚上就特别热闹,当然,这个“热闹”里面也包含着打架滋事。
不过韦明布在这里的警力并不重,因为在这个地盘上,自有比警察更有威信的力量来维护它的秩序,那就是“龙虎堂”——石临市最大的黑帮。
以前韦明也偶尔去“龙吟世界”玩玩,而当他这一次赶到这里的时候,面前却是一片与平时浑然不同的景象。110、120、119的车辆挤满了道路两旁,车顶的警示灯闪烁不已,尖锐的呼啸声此起彼伏,给人的感觉就是两个字——混乱。
黄线区域内一片狼藉,好几间店铺已经被夷为平地,便像是遭遇过炸弹攻击,瓦砾堆里,焦黑的木梁歪歪斜斜地横倒在地,有几处还偶尔窜出些火头,滋滋地冒着青烟。空气中残存着呛人的浓烟的气息,地上则到处流淌着血迹,偶尔还能见到几截断臂残肢,急救车正忙着用担架运送伤员,救火员也在断壁残垣中不断探寻,不远处还有一大帮捂头跛脚的小混混一边哎哟连天地呻吟着,一边歪歪扭扭地排成长龙等待警方作讯问笔录。
“当场死了三个,都是‘龙虎堂’的几个头头儿,重伤二十多个,轻伤无数,是市里这些年来发生的最大一起黑帮群殴案件。”局长助理丁平义一见到韦明,赶紧跟上前去,他知道韦明这会子心情肯定不会好,但也得硬着头皮如实汇报。
“先跟市里几个报社和电视台的头儿联系一下,稳一稳。”出了这么大的事儿,韦明首先想到的是要封锁消息,就算封不住,那些数据也不能如实报道。
“已经打过电话了。”丁平义沉声应道,跟了韦明十多年,他也多少知道了上司的路子,只是这次的事要“捂”只怕“捂”不住,如今的老百姓可跟以前那阵儿不一样了,只怕这事儿现在就已经在网上火线传播开了。
韦明并没想到这么多,继续黑着脸问:“谁干的?”
丁平义没有回答,只拿手遥遥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