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怕死？”一阵挪谕的冷哼从身前不远处传来。

“杀人不过头点地，现在老龙和‘秃彪’已经死了，我也再没能力跟你争什么，你要什么尽管拿去，不用做得这么绝吧？”这一连串话能顺溜地从自己嘴里说出来，“六指猴”也感到奇怪，或许是求生的潜能发挥，现在的他竟比任何时候都更意识到生命的重要，才能强自镇定下来，对面前那具“机器”说出那番话。

“绝？”一字吐出，小凡蓦地仰首哈哈一笑，不过就算连傻子都能听出那笑声中殊无半丝欢愉。笑声甫歇，他面色一寒，冷声续道：“你这些年来卖了‘神仙丸’给那些小孩子？”见“六指猴”面色一变，小凡也不以为意，又不绝说道：“‘秃彪’那渣开了多少黑矿，埋了多少冤魂？至于老龙，嘿，”说到这里，小凡的目光有如实质，压得“六指猴”全然透不出一丝气来，浑身冷汗涔涔透湿衣衫，“他背着丁爷却还有一个身份，中州最大的贩婴集团便是他一手在掌控……”

若不是自己在襁褓之中便被那老虔婆偷走，便不会有今天父子相见不相识，生死对残的局面，更不会发生父死子手的惨剧。念及游龙的一番养育，小凡潜意识中将这笔账算在童姥姥头上，连带的迁怒于老龙。

想到这些，小凡心头不由得又激荡起来，魔念借着这势彻底攻陷他的心头、思维。胸臆间遍布着无尽的悔、无尽的痛，无尽的恨……

这杀气让在他近前的“六指猴”心头升起一丝绝望，他不懂在一个似乎涉世未深的毛孩子身上怎么会有这么浓重的杀念。这种绝望却让他蓦地灵台一现，像是想起了什么，眼里闪过一丝亮光，作势猛一咬牙，急声说道：“小凡、哦不，是凡哥、凡爷，我家上有老下有小，你老人家若能饶过我这条命，我送你一桩大富贵。”

冷冷望着面前那具瑟缩卑贱的身躯，小凡蔑然一笑，为什么总有人以为钱能买命？就他那条狗命也值钱么？

“六指猴”却明显误会了那一声笑的含义，忙不迭地堆起诌笑继续说道：“我知道有一桩天大的秘宝，就在石临西南角闽关县黑琼山……”

话到这里一顿，“六指猴”面上的笑意突然僵住了。

“六指猴”这绰号的来历，除了因他手指比常人多出一根，更多的却是因着他指上功夫了得。往往一招之间便能扼断对方颈骨，一指致命。而此时，他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声音，那是颈骨碎裂的声音，只是这声音距离他那么近，便像是发生在他自己颈间一般。

感觉更清晰了，当他终于确定那声音正是来自自己碎裂的颈骨，他两眼暴突出来，像是不敢置信于自己也会有这一天，又像是想最后再贪婪地看一眼这花花世界，而这一切随着小凡将血淋淋的手指轻轻抽离而结束了，彻底结束了……

鲜红的血顺着指端往下流淌。

尽管只有两行，但落在小凡眼里，却是浓得化不开的触目惊心。

望着手指上殷红的血迹，小凡眼前便如同又幻化出杨弈临死前那幕。

“儿子，爸爸不能好好照顾你了……”慈祥的语声充斥在耳廓之间，反反复复地在他耳间、心头来回激荡，回响。

“不，不，不……”他一声声地叫着，语音由喃喃渐渐高亢最后化为嘶吼，带血的手指拼命在衣上机械地擦拭，擦拭。直到衣服上已经磨出了一个洞，那片让他发怵的殷红还是一如既往地顽固着，挥之不去。

“啊……”小凡的魔念膨胀到极点，蓦地一声厉啸，满头发丝根根直立，一目尽赤，一目尽蓝，那气机激荡而出，他身上的衣服裂成碎片随风而逝不说，便听得连绵不绝的轰鸣声中，附近几间建筑物如摧枯拉朽般，立成一片断壁残垣的废墟。

在肆意的气念挥发中，小凡眼里便像是过电影一般，一幕幕疾速闪过：儿时的孤独清苦，青春期的萌动困惑，亲切的天叔背影渐远，童姥姥慈祥的面容骤然化作狰狞的骷髅，“罗锅头”鼓胀欲裂的下体，老乌头在风中摇摆不定的干尸仿佛已被榨干了最后一丝精血……神秘的三姨紧紧把自己搂在怀里，声声唤着“我的儿”，蓦地，天地间一声霹雳，干爹把他从妈妈怀里生生扯开，扯到一个满身是血的男子面前，桀桀怪笑：“哈哈，你这忤逆子，你杀死了你的爸爸……”他的心像被抽空了，潜意识里似乎听见妈妈在哭，而他爸爸却仁慈地抚摸着他的头：“儿子，听妈妈的话，做一个好孩子……”

骤然，一切的一切消失了，干爹、爸爸、妈妈，都走了，只留下小凡一个人站在凄迷的白雾里，便如盲了一般，四下慌乱地摸索着，无助地呼唤：“妈妈，爸爸，等等我……”

不知道什么时候，小凡终于静下来，耳边似乎有警笛长鸣，救护车和救火车发出咿咿唔唔的尖叫，而此时的他却像瘪了气的皮球，陡然丧失了任何斗志，迷茫地往前走，累了，索然地斜靠在一堵残存的墙上。

声音更近了，凌乱的脚步声、威严的呵斥声、枪弹上膛的机械声，而小凡却报以一脸死气沉沉的麻木，嘴里只喃喃地念叨一句话：“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你们抓我，枪毙我吧……”

而此时，在围观的人群中，一双眼睛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若有人仔细观察，便会觉察到那两道目光中，除了同大家一样的惊奇之外，还满布着十分的关心与忧虑。

这自然是猪猪。他来这里已经有一阵子了，正是小凡发飙之际，猪猪也循着那股强大的气机赶到现场，恰见到那魔力遽发的一幕，他不明白小凡为什么会骤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疯魔大作，可那波攻击力实在变态，便如一台马力强盛的电风扇，若有人贸然闯入，下场只有一个——灰飞烟灭，形神尽毁，连渣都不剩。

而事过之后，小凡却突然安静下来，而这时候的他却比先前那刻更让猪猪感到心悸，他从没见过小凡如此颓废的状态，是一种哀大莫过于心死，甚至比这更糟，一种纯粹空心的状态，便如一具徒具躯壳的行尸走肉，世间万般事物再难激起他的生机。

猪猪知道这时候跟小凡说什么都是徒劳，便只在旁边默默看着，心里一时也没个计较。好在以他们的功力，就算小凡身陷牢狱，要救他出来也是分分钟的事，先静观其变吧，当务之急是要赶紧找着师傅，问问白天那场决斗到底结果如何，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自己这个一贯坚强如铁的兄弟顷刻间沦落成这番模样。

猪猪原以为能很快见到师傅，哪知道任青青不知道为什么，竟也像是突然从人间蒸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