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部分阅读_红牡丹 - 火灭小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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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阅读(1 / 2)

脸被手中所看的一本书挡住。若说这个人是她的堂兄,可没有什么稀奇了。

牡丹前天夜里没睡好,醒得又早,一直想前天的奇遇。早晨船开始进入宽阔的湖面时,她又打了个盹。快接近宜兴时,水面船只渐多,交通渐繁。

牡丹刚被一阵喊叫声吵醒。她披上了外面的上衣,坐起来。因为船渐渐接近,对面船上两个侍卫正在喊叫。牡丹的船夫大吃一惊,停住了船桨,慌做一团儿。那只船从后面赶上,加速向他们开来。猛力磨擦了一下子,嘎吱一声,丁当一响,她的船向一边歪了歪,牡丹几乎摔倒。那只船是故意撞的。

牡丹大怒,她站起来逼问有什么不对。

“你们没看见旗子吗?眼睛叫米汤粘住了?把船靠边儿,我们要开到前头去,谁愿一道儿坐着那儿看一个宝贝棺材!”

牡丹大声吼回去:“我就没听过这种道理!”牡丹真暴怒起来。她说:“这是皇上家的河道。就是皇上也不会不许人家运灵柩……”

她一看见旗子上那个大红字“梁”,立刻住了口。她还没来得及想什么,那位翰林已然从船舱里走出来。他向喊叫的女人和两个侍卫看了一眼,就问他们为什么起纠纷。

侍卫说:“大人,这是一个载棺材的船,过去这三天,老是看见这只船在咱们前头,一会儿看见了,一会儿又没了。小人们不愿大人一路老是跟在一口棺材后头。所以让他们躲开,让咱们的船到前面去。”

“我没看见呀。人家运灵回家有什么不对?”

“老看见棺材怪倒霉的。小人们想大人您也不愿看呀。”

这时牡丹的手正放在张开的嘴上,在人前向来她不会失去镇静,但是现在她却怒令智昏。梁翰林看见这位少妇行将落泪,头发蓬松,垂在两肩之上,两眼望着他,犹如吓呆的小鸟望着一条蛇一样。

牡丹指着两个侍卫说:“他们故意撞我们的船。”两眼仍然怒火如焚。

京官对两个侍卫说了几句话,但是牡丹听不见。

牡丹问:“您是余姚的梁翰林吧?”自己也料不到哪儿来的这股子勇气。

“我是。你是谁?”

牡丹连忙吸了一口气,说话的声音不由流露出几分惊喜。她回答说:“我也是余姚梁家的人,是您的堂妹。以前您叫我‘三妹’,那时候儿我还小。您大概不记得我了。”

梁孟嘉的脸色缓和下来。他两眼闪烁,晒得微显紫赯色的脸上绽出了微笑,他说:“噢,三妹。我记得你好清楚,我最后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儿,你还是一个聪明漂亮的小姑娘儿。”

牡丹吃惊道:“您还记得我?”她更感到意外的是,她看见这位堂兄向侍卫挥了挥手,用一个邀请的姿势对她说:“过来吧。”她的船靠过去,两个侍卫准备搀扶她到官船上。

梁翰林居然还记得她,还请她到官船上去,简直无法相信。她看见这位堂兄穿着白袜子走向船的中心请她坐下时,她心里还有点儿颤动。梁孟嘉,说实话,意外遇见这位堂妹,得以破除航程中的沉寂,心里也着实欢喜。这时有一个五十几岁的女人在旁边站着。

梁孟嘉说:“我想你们是回南方吧?到哪儿去?”

“到嘉兴。我是把丈夫的灵柩运回老家。”

这位京官向牡丹仔细望了望,向侍卫说:“把那条船拖在后面。”

两个侍卫吓了一跳,心里有几分害怕,立刻找绳子好去拖船。一个对另一个说:“这个宝贝东西咱们一路是带定了。”过了一会儿,扔过一根绳子去,再往前走时,三个船挂成了一行。

那个侍卫端过一杯茶,道歉说:“刚才不知道您是一家人。”然后又向老爷解说:“刚才我们也只是要让那条运灵的船在后面走。”

梁孟嘉一个眼眉抬了抬,看了侍卫一眼,嘴唇一弯,微微一笑。慢条斯理的说:“好了,现在合你的意了。那条船在后头呢……我也愿意这样儿。”他似乎很喜欢私下说点儿风趣的话。

他话说得从容轻松,然后微微一笑说:“这些人……他们在官船上出差,觉得自己就是钦差大臣一样。我不知道多少次教训他们,不要端架子作威作福的。”他停下来,向牡丹很快的看了一眼,低声和蔼的说:“但愿没吓着你。”

牡丹说:“当然吓了一跳。我们的船差点儿撞翻了,从后面邦的一下子撞过来。”她的眼睛闪着青春的光亮,流露着小孩子般淘气的神情。

“真对不起,我替他们赔罪。你一定还没吃早饭,咱们一块儿吃吧。”

女仆丁妈立刻跑到船后面去吩咐。其实她的身份还不只是女仆,她是把梁孟嘉由小带大的,替他管家也有好几年了,在北京那些年照顾这位单身汉翰林老爷,就像个母亲一样。

牡丹的心里还是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她又说:“我在山神庙里看见您了,但是您没看见我。你还真记得我?”她就像和多年的朋友说话一样。她和遇见的男人说话,就是这么坦白亲切,这么毫无拘束。

梁孟嘉对她柔软悦耳的声音,那么富有青春的清脆嘹亮,态度那么亲切自然,觉得很感兴味,回答她说:“当然是真记得你。”

刚才牡丹说:“我看见您了,可是您没看见我。”倘若她这话说得不那么天真自然,而且有几分孩子气,就未免有点儿放肆,有点儿冒昧。梁孟嘉在北京,美丽的贵妇不知见了多少,却从来没觉得像在牡丹的几句话里,有那样儿的爽快热诚,那么淳朴自然毫无虚饰,也没有像牡丹说话那个样子。他还记得非常清楚,牡丹当年是眼睛那么非常晶亮的小姑娘儿。她那清脆悦耳一连串说出的话,就像小学生背书。她说:“您从北京中了翰林回家,那时我才十一岁,咱们全族庆祝,把一块匾挂在家庙里,您记得绥伯舅爷吧?”

“我记得。”

“是啊,就是绥伯舅爷带我过去见您的。您看了看我。我多么崇拜您哪!您把手放在我脑门子上,一边儿摸索一边儿说我‘漂亮’。那是我一辈子最得意的日子。因为您叫我三妹,后来全族的人都叫我‘三妹’。后来,我一年年长大,老是觉得您那又软又白的手还在我头上。您那么一摸我,一夸我,您不知道对我多大影响呢。后来我能念书了,您写的书我都看,不管懂不懂。”

梁孟嘉受她这样恭维,十分高兴。好像遇到一个和自己脾味完全相投的人。她说话不矜持,不造做,不故做拘泥客气状。

他问牡丹:“告诉我,咱们是怎么个关系?”

“绥伯舅爷姓苏,是我母亲的哥哥。我们家住在涌金门。”

“噢,对了,他娶的是我母亲的妹妹,是我姨丈。”

在这样痛快交谈中。牡丹才知道梁翰林是受军机大臣张之洞差遣,到福州去视察海军学堂和造船厂。张之洞当时为元老重臣,首先兴办洋务,建铁路、开矿,在汉口建汉冶萍铁工厂,在福州创海军学堂,建造船厂。梁孟嘉先到杭州,预计冬天以前返回北京。牡丹看到这位京官的两鬓渐行灰白,自然而然的问他:“您今年贵庚?”

“三十八。你呢?”按礼应当也问对方。

“二十二。”

“和同乡都失去了联络。离家太久了。”

“我回去告诉他们坐船南来时遇见了我们的翰林,并且还坐他的船,那我该多么得意呀!”

梁翰林说话的声音低沉,是喉音,雍容大雅,眼光锐敏,元力充沛,仿佛当前的事无不透澈。他游踪甚广,见闻极富,永远是心气平和。刚才侍卫在那儿叫骂之时,他只是作壁上观,觉得有趣。牡丹从他写的书上知道他是以特别的眼光看人生,是一种沉静的谐谑,虽然半杂以讽刺,却从不施以白眼。从他所著的书上,牡丹获知他的偏见,他的种种想法,就好像了解一位亲密的老朋友一样。牡丹觉得很了解他,仿佛已经和他相交有年。

牡丹现在觉得完全轻松自然了,拖着懒洋洋的脚步走到船的一边,看那长方形小红旗上的字。上面写的是“钦赐四品军机大臣张特别顾问,福州海军学堂特别监督余姚翰林梁”。

牡丹看完,走回来向堂兄致贺。

“只是四品而已。别吓着你。无聊之至。”

“您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对海军、炮艇,一无所知。我只是曾经从天主教耶稣会的一个朋友学过修理钟表。军机大臣张之洞大人派我到福州去视察海军学校,就是看看一切校务进行得是否顺利,是否像个钟表一样。当然,耶稣会出版的东西我都看过,关于蒸气机我略懂一点儿……我能把一个表拆散了修理。在北京,中国人会修钟表的我是唯一的一个,还小有名气呢。”

“您真是了不起。”

“没有什么了不起。只是想懂一点儿。西洋制造的那么多东西,咱们还没开始学,一点儿也不会。”

孟嘉发现牡丹有她自己独特的态度,懒散而慵倦,眼神上懒散,姿态上慵倦。在她独自一人时,她的头向后仰,只是一点点儿,不管坐着还是站着,总是安然沉思,眼睛暗淡无神,快乐而松懈,浸沉在四周的景物之中。一路上还有好多次都会看见她如此神情。那时,她坐在船头一个不稳定的地方,仰着脸,若有所思,但又像一无所思,吸着河面微风飘来的气息,听着反舌鸟和啄木鸟的声音,承受着太阳在她脸上晒的暖意,呼吸着活力生机。虽然她站得笔直,她的步态仍然显出两足的拖拉懒惰和懈怠松弛的神态。她的脖子向前倾,两臂在两肋边轻易的下垂,手指则向上微微弯屈,犹如藤蔓尖端的嫩芽。

正在摆桌子要吃午饭,孟嘉听见半压低了的尖锐欢叫声,他的眼睛离开书,抬起来一看,见牡丹那苗条的身子,穿着白褂子白裙子,带着孩童般的喜悦,以一个雪白的玉臂指向前面。

“那是什么?”

“鸬鹚!”她那清脆如银铃儿声音说出这个鸟名,那样柔嫩,以喜爱愉快的咯咯的喉音将两个字拖长。她一转脸儿,显出一个侧影,后面正衬托着河水碧波,那只玉臂还举起未落,前额上几绺青丝蓬松飘动,正是童稚年华活泼喜悦的画像。孟嘉走过来,对那鸬鹚鸟倒不觉得怎样,而眼前景物在牡丹身上引起的青春喜悦的清新爽快,自己却不觉深深为之所动了。

牡丹已经立起身来,眼睛还凝视前面的景物。两个渔夫,各站在一个竹筏上,手执长竿,在水上敲打的砰砰作响,口中不断“喉!喉!”这样喊叫。竹筏是从两处斜拢过来,把水下的鱼赶向中间。竹筏上的黑鸬鹚噗咚一声跳下水去,钻进水中,再上来时,嘴里各叼着一条鱼,把鱼交给主人渔夫。鱼吐出之后,在竹筏上的卧下歇息片刻,得意洋洋的摇摆着长嘴,然后又跳下水去,施展本领。那些鸬鹚只能把小鱼吞吃下去,因为脖子上有细竹子编的圆环套着,只好把大鱼衔上来交给主人。

现在离竹筏相当近了,那水鸟强烈的酸味道随风飘过来。渔夫仍然继续发出“喉!喉!”的声音,用竿子从远的那方面敲打水面,鸬鹚粗硬哇哇的叫声乱做一阵,一个鸬鹚叼着一条好大的鱼上来,这时牡丹正站在孟嘉的旁边,喘了一口气,说:“看!”一只手去拉孟嘉的胳膊。然后,一直把手放在孟嘉的胳膊上,就好像真兄妹一样。这当然有点儿非礼,不过她确是出之于天真自然。

牡丹这么小的一个姿态,使孟嘉对与一个少妇亲近温暖的交往,有了一种新奇的感觉。对牡丹超常的特性似乎立刻有了了解,她是那么对人信而不疑,那么亲切自然,那么热诚恳挚。牡丹的眼睛转过去看她堂兄的眼睛,看他是不是也在像自己一样高兴的看那个水鸟叼着那条大鱼。

梁孟嘉觉得当年他赞美的小堂妹,现在长成一个少妇了,坦白而大胆,不拘泥于礼俗。他觉得有人闯进了他心灵的隐密之处。自己已然是一个坚定不移的独身汉,年近四十,生活早成了定型,精力只是集中在书本上,学问上,游山玩水上,只求自己快意而已。牡丹把手压在他胳膊上,眼光注视着他的眼睛,他所受的震惊,就犹如有人闯入了他幽静退隐的生活,使之上下翻转过来;又犹如一股强大神秘的力量进入了他的身体,把他鲁莽的搅乱震荡。又像有一个人,青春活泼,富有朝气,出乎意料的自天外飞来,侵入他的清静幽独,劫去了他的平安宁贴,事情之发生那么突然,情况是那么不可思议。

他的成功,来之甚易;他未曾求名,而名自至。也许,这一次,也许这时,他对过惯的悠闲舒适的日子,开始感到乏味了。因为除去二三知己与本身的工作之外,全无一事引起他的兴趣。不过,现在若有人反对他主张的儒学因佛学影响而呈现腐败之说,或是胆敢为二程夫子作辩护之战时,他则随时起而应战。除此之外,官爵荣耀,早已视如敝屣。甚至官至翰林,他也只认为是一个官衔而已,只是身外之物,人之赐与。他深知身为学者,官衔等级,不关重要,能否屹立于儒林,端在自己的著作如何而定,所以他真正之所好,是在钻研学问。现在他忽然觉得生活失去了重心。自思所以有此感觉,并无其他原因。若有,那就是他忽然遇到了牡丹,她婀娜的身材,她娇媚的声音。他心头很烦恼,但又喜爱心头这种烦恼的感觉。

第四章

日落之时,船已在宜兴停下。梁翰林带着前未曾有的兴奋之情,向牡丹说:“今天晚上,咱们庆祝一番吧。”

牡丹睁大了眼睛,以莫名究竟的神气发问道:“为什么?在哪儿庆祝?怎么庆祝?”

他们走上泥土的道路。船只丛集的岸边永远是潮湿泥泞。梁翰林把两个侍卫放了假,因为他最不喜欢有侍从跟随,而最喜欢的是自己在一个陌生的城市徘徊游逛。他和堂妹走在狭窄的石头子砌的街道上,在一家商店挑选茶壶茶碗,费了好久的时间。宜兴是以出产这种褐红色茶具出名的,外面不上磁釉,里面却上有绿釉。

在一家小饭馆里,他们叫的炸虾,在太湖地区,这种虾虽然小,但味道极香,还有新烙的芝麻烧饼,随后来了大件的辣鲤鱼,有豆腐、香菇、大蒜,孟嘉又叫了点儿加料五加皮,饮以助兴。

他们俩之外,没有别人。桌子上两盏油灯,灯火荧荧,柔和的光亮照在他们的脸上。旁边桌子上有一只大红蜡烛,有一尺高,插在也有一尺高的锡蜡签儿上,那个蜡签儿是篆体寿字儿形的。暗淡的光亮照在牡丹笔直的鼻子上,她以如醉如痴的神色望着她那位堂兄时,那光亮也照在她那闪动不已的淡棕色的瞳人儿上。牡丹觉得如在梦中,觉得自己单独和私心敬爱的堂兄喝酒,这在过去以为是此生无望的。她的眼睛眯合起来,眼前的世界成为一个半睡半梦的境界,这个变化确含有几分危险。这时牡丹以矇眬的目光出神般的凝视。

孟嘉问她:“你想什么呢?”

牡丹的眼光闪动着,向堂兄扫了一下儿说:“我正在纳闷儿。现在像在做梦。过去我从来没想到,会今天晚上这么单独和你面对面喝酒。这太好了!”

在吃饭时,他们谈到好多事情。谈到堂兄做的事,他写的书,也谈到堂妹她自己。孟嘉很健谈,想起各地旅行途中有趣的奇闻异事。

梁孟嘉生得中等身材,脸色微黑,最明显的特点是一头蓬松的粗头发,两鬓和茂密的黑眉毛,刚开始变灰。在炯炯有神的眼睛和上面渐渐后退的头发之间,隆起的前额特别明显。他那灵魂的中心就在他的两只眼睛上,那两只眼睛是洞察秋毫,光亮有神,尤其以小饮几盅,陶然微醉时为然。眼睛四周的肉皮儿光洁闪亮,两鬓则青筋纵横。

他所写论长城与内蒙的文章,牡丹看过了不少。他是公认的以长城分中国为南北的地理专家,他甚至还会蒙古话和满洲话,所以军机大臣对北方边务要有所查问时,他在宫中是不可缺的人才。

他曾经独自远行,历经长城线上争论未定的各要隘,由东海岸之山海关,到西北的绥远宁夏。他所写的文章里描写古长城苔藓滋漫的砖瓦,令人生怀古之幽情,只要提到长城的古关隘,如居庸关,以及为人所熟知的古代战役与历史上的大事,就赋与文章深奥难解的气息,不论是熟读史书与否,人都会肃然起敬。孟嘉对人所不知而他钻研独得之秘,谈论起来,真是津津有味,娓娓忘倦。他的本性就是如此,他总是见由己出,不屑于拾人牙慧。不雷同于流俗,冲破思想的樊篱,向哲学问题、人生问题,单刀直入,直接去理解体会,这使他成为当代独具见解的作家,才华出众,不囿于传统,因而也深奥难解,正统的理学家则斥之为矫情立异。然而他对自己此种独来独往的见解,则拍案惊奇,击节赞赏。

“往西北你到过邻近大戈壁沙漠的宁夏省,是真的吗?”

“是。关于长城的记载,好多说法是互相矛盾。长城有的地方是两层重叠,有的地方是数层重叠,在黄河岸则突然中断,在宁夏就是。有一次我用嘴嘬马的奶头儿吃马奶。”

“怎么嘬呢?”牡丹不由得闭着嘴用鼻子哼出了笑声。

“那时我迷了路,独自在一个小地方迂回打转儿。”话说到这儿,他的声音振奋起来。“在宇宙之中,自己一旦发现只有自己孤身一人,往后看,一无所有,往前看,一无所有,只有黄沙无边,万籁俱寂,那真是人生中绝少的经验。前后一共有五天,我迷失在沙漠的荒山里——只有乱石黄沙,真是别无他物。身上带的烙饼已经吃完,举目四望,没有可以入口的充饥之物。不见村落,不见行人,什么都看不见。我饿得厉害,预计还走一日一夜,才能到达一个城镇。在长城根底下,我看见一匹马拴在石头上。一定是走私贩子的马。但是怎么能活人吃生马呢?我静悄悄的溜到长城根下,拿块石头把马头打昏,马站不稳,倒卧在地上,我趴在地上用嘴嘬马的奶头儿。既然有匹马,一定附近有马的主人。我想他若来看见,我就给他钱,但是没有人来。我忽然想到在那儿停留凶多吉少,于是赶快溜走了。”

牡丹听了,不胜惊奇。她说:“亏你想得出主意。”

“没有什么,我只是预备写文章时,言之有物。过去许多写山川的书,都是辗转抄袭。我一定要亲身看见,要对题材深入才行。我总是要做我自己想做的事,尤其是前人从未做过的事。”

“你已经做到了。很多人都不是做自己想做的事,也没法子做自己想做的事,也不知道自己一生到底要干什么。”

“他们若真是一心要照自己的意思做,也会做得到的。”

“我想也是。你若很愿做一件事,只要肯一切不计较,就可以做得到的。”

孟嘉定睛看着牡丹,问她:“告诉我你自己的事。你下一步要怎么办?”

牡丹知道堂兄反对女人守寡,因而以毫无疑问的坦白率直的口气说:“我要离开亡夫家,再嫁个男人。”

牡丹又说:“我知道,我对他不算个贤妻,他一定恨我。我们彼此不了解。就因为这个,他死了我不哭。我哭不出来,也不愿意哭……在娘家,我也不是个规矩的好姑娘。由孩子时候儿起,我一直很任性。跟我妹妹不一样。”

“你有个妹妹?”

“是,比我小三岁。她叫素馨。她温柔、沉静、听话。我是家里的反叛。我十五岁就和男孩子来往,她十五岁时,连看男孩子一眼都不。我俩天生就不一样。谁都喜欢她,都认为我疯狂乱来。我生下来就那样儿。我是个平平常常的孩子,长得丑,到哪儿都讨厌。”

“我不相信。”

“一点儿不错。我是平平无奇。后来您夸奖我,说我‘聪明漂亮’。那才在我生活上引起根本的改变。”

“你打算多久之后离开你婆家呢?”

“一过完一百天。我不愿无声无息的呆在那个小镇上。按习俗,我应当为他穿孝。其实在我心里,我认为没有道理。”

“我看得出来。”

孟嘉停下来,心里在思量。他恐怕牡丹是受了他那文章的影响,并且完全按照文句字面的意思去实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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