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部分阅读_红牡丹 - 火灭小说吧
首页

搜索 繁体

第8部分阅读(1 / 2)

到理发剃头的地方儿去探访。只要有像这本日记里记载的案子,城镇上随便张三李四都会知道的,就是大官儿不知道。还有什么宝珠、银杏、小桂花。这些姑娘们也知道的不少。那很容易。”

“你意思是说那些姑娘们会说?”

“怕她们不说。不用愁。这些文件会退还给你。人家当然抄下一份。”过了片刻,孟嘉又说:“我保存这些东西,想想再说。不用忙。”

过了些日子,梁家姐妹才习惯了北京的生活,熟悉了北京的新奇的声音颜色。北京的天空是晶莹碧蓝。早秋清爽的日子,宫殿的金碧辉煌,深巷胡同里住家的宁静,麻雀、喜鹊吱吱喳喳的叫声,啄木鸟叩敲空树干的清脆的响声,她俩觉得都是北京的特色。乍由南方来,她俩特别感觉到这是真正北方的都市:地方宽阔,日光照耀下,颜色特别鲜艳,老百姓的谈吐诙谐而愉快。

姐妹俩常常坐着马车到东安市场,东安市场离他们的住宅很近。下了车,便走进那帐篷盖顶的街道,在那些商店里,什么东西都买得到,水果、上海的糖果、纺织品、衣料都有。或是在小饭馆儿吃小吃儿,或是到吉祥戏院去听谭鑫培的戏,后来梅兰芳也在那儿演。那时是露天戏台,破烂而拥挤——但是戏唱得好。有时到隆福寺庙,可以买字画,当然有真的,也有假的,不过假的居多,还可以买古代书法的拓本、碎铁、旧剪刀、新皮鞋,还有各式各样的艺术品,比如玉石的小扣子、精美的鼻烟壶儿。若是有孟嘉陪同,他们有时坐车到天安门,在紫禁城前面,皇宫就在附近。

北京城作为天子宝座的所在地,真是再合适不过。大自然的情况,人的想象,不管穷人富人,那种友善热诚通情达理的生活态度,闲聊瞎扯嘻嘻哈哈的一般老百姓——这些就构成了北京的特点。慷慨大方,正是北京人的本性。随时随地,在人的精神上,都可以看得见。你不论站在哈德门大街的什么地方儿,都会看得见这种气氛。哈德门大街,有两三里长,又宽又直,直得像一根箭,城门楼子,不论在南在北,都是高耸入云,犹如在画图中所见的一样。天安门广场可容纳十万人。这种伟大的气派,大概是由于巨大的比例而成的,由一扫无余的开阔辽远的线条所形成,那种气势是惯于居住在穷沙大漠的人心胸中的产品。北京是宁往宽阔方面展开,而不肯局限于一地而飞入空向高处发展。当年成吉思汗征服了金朝的都城,他孙子忽必烈曾修建金都,明成祖将北京改建完成,并予扩大,成为今天的形势,满清入关,康熙乾隆皇帝又予修缮,愈臻精美。历史的力量为后盾,历代皆有增修,所以一直伟大堂皇,坚固无比。

梁家姐妹在北京城的晶光闪亮之下,真觉得眼花缭乱。北方的力量是开阔敞亮,非常坦白率真,纯洁得犹如青天白日,与南方的轻软朦胧,大为不同。在北方,妖艳与朴质是合而为一;宫廷的璀璨堂皇和富丽丰盛,正与民间住宅的纯和满足朴质宁静相匹配。离东四牌楼不远,就可以看见宝石蓝与淡紫色琉璃瓦的殿顶,环以闪亮的金黄色,下面就是宫殿后面有雉堞的长墙,耸立在二十五尺宽的护城河内,这段高墙在东北角上的终止处,是金黄碧绿色殿顶重叠的八角楼。

天空蔚蓝,冬日是阳光普照,这一点大自然对北京是特别的慷慨厚施,京西郊外西山一带,风光壮丽灿烂,山上点缀着建筑精美的寺院。人为的艺术已经创造了壮丽肃穆平和宁静的感觉。但是当地居民却把大自然的赏赐视为理所当然,而不知感恩,艺术家创造的艺术美也同样得不到人的感激。一个城市之可爱,全在这个城市的居民的生活情调儿。对北京的居民而言,北京就犹如一个聪明解事宽容体贴的慈母,或者像一棵供给各种蚂蚁、苍蝇、其他昆虫居住的巨大的榕树。保持北京城日常活动的,是轻松愉快的穷洋车夫,饭馆儿里彬彬有礼的跑堂的,庙会上转来转去的人群,小生意人以及他们的妻子儿女,这数百万人口都有耐性,心情好,生而谦恭和蔼。

有时候儿,这堂兄妹三人,去到大名鼎鼎的正阳楼吃烤羊肉,吃一顿热闹的晚饭。吃烤羊肉是在一个敞亮的大院子里,客人站着,一只脚踩在铁炙子周围的架子上,自己用筷子夹着一片羊肉在火苗儿上烤,由火上拿下来立刻往嘴里送,所以滋味完全鲜美,毫无损失。他们饭后回家,在书房中灯前闲话,或是谈书论画,评论诗人墨客,说名儒的轶闻怪癖。有时孟嘉和牡丹下一盘棋,素馨在别的桌子上写家信。

晚上是静静的。夜里的胡同中自有其音乐声。在外面夜色沉沉中,卖馄饨,冬天卖冻柿子,卖脆萝卜,卖干瘦花生“空儿”等清脆悠扬的叫卖声,穿透了深夜,悦耳可听。半夜时吃碗热馄饨做点心,真是舒服。

一天晚上,他们作诗为乐。孟嘉给她姐妹讲这种诗的作法。他念第一句,姐妹俩补出下一句,要用三个字“一半儿”,描写心思或景物。主题是“秋景”。

“秋来北地霜风紧,”

素馨:“看树叶,一半儿棕褐一半儿金。”

牡丹:“眠孤衾,一半儿凉来一半儿温。”

“鹤鸣高在碧云天,”

素馨:“看芦苇,一半儿飘摇一半儿垂。”

牡丹:“俏佳人,一半儿思郎一半儿愁。”

“午夜谁来轻叩门,”

素馨:“倾耳听,半似落叶半折枝。”

牡丹:“芳心里,一半惊来一半喜。”

“亦非折枝亦非叶。”

素馨:“半似雾来半似花。”

牡丹:“半似相识半故交。”

孟嘉说:“现在要考考你们的真本领了。”

“迟来客人门前立,”

素馨:“一半儿外来一半儿里。”

牡丹:“一半儿遮面一半儿觑。”

素馨撅起嘴唇来说:“我不作了,越来越没法儿作。”

孟嘉说:“当然,这是闺怨诗。我只是要考考你们的技巧。不过你们若想作吧……”

“好了,接下去。”

孟嘉说了下一句:

“郎声正若春风至。”

素馨(想了好久):“两眼半开又半闭。”

牡丹:“小佳人儿,一半儿就来一半推。”

素馨说:“哎呀,要命,越来越不像话。这么下去,那不就要上床了么?我顶好走开吧。”

孟嘉说:“到此为止了。”然后又对牡丹说:“你似乎把《牡丹亭》看得很熟。”

牡丹说:“我十三岁看的。”

孟嘉对素馨说:“我想你的看法还客观。看爱情从外面看,你姐姐从内里看。”

素馨并不觉得羞惭,她很安详的说:“天下有诗以前就有了爱情。《诗经》上有好多爱情诗,开头就是说文王与妃子的爱情。有生命处,即有爱情存在,要点是看最后怎样个结局而已。”

就这样,在玩笑之间,姐妹二人就学到了不少诗文的密诀,也渐渐熟悉了宋朝艳词精美的形式。

孟嘉觉得总是不能使牡丹把一本书从头到尾看完。牡丹有才气,字写得美,文章作起来也不吃力,就是缺乏耐性,不求精细。但所说皆言必己出,孟嘉对这一点是极为高兴。孟嘉相信一旦她思想丰富,有了经验,她会突破常轨藩篱,成为一个优秀的作家。

一天,牡丹对孟嘉说:“一本书我若能读半部,决不读全部;若能从一页或一段得其乐,决不读半部;若能从一行或一句而得其乐,决不读整段。这样就足够了。”

孟嘉说:“你若能站着,你决不迈步走;你若能坐下,你决不站着;你若能投身躺在床上,你决不坐着。”

牡丹说:“我知道,我懒。我一个人寂寞独居也自有其乐。”

孟嘉说:“这是你的个性。我不希望你有所改变而失其本来面目。自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在街上看见别的女人,就都与我风马牛不相及了。她们,总而言之,都不是你。天下只有一个牡丹:只有一,无有二。有人长得像你,没有你的声音;有了你的声音,又没有你的心灵,没有你的生活态度。”

牡丹听了很满意,她问:“我的生活态度如何?”

孟嘉说:“那是你全部的个性。你坐的样子,你站的样子,就像以前丁妈说——你移动的样子,你的手垂在左右两边的样子,走路时的抬头,你对人生的看法,你对美满人生的寻求,你对美满人生的渴望……并且你的热情,你的任性不肯节制,你的成熟!我也不知道怎么表达了……”

牡丹向他流露着得意的微笑说:“我不知道自从遇见你我起了什么变化。我不能写。我记得怎么样等你信。那时我住在我妈家,你还没从福州回来。我常常拿起一管笔要写,可是后来慢慢把笔拿得越来越低,终于把笔放下。说着说着话,我沉默下去;沉默的时候儿,我开始思索;思索的时候儿,思想又飞到好远好远去了,心里纳闷儿那时你正在做什么。”

“你把现在说的话,就照样儿写下来,我相信,有一天你会成为一个优秀的作家。”

“我真是好愿写作呀。”

第十一章

冬去春来,牡丹坐立不安。这是一种小不舒服,是一种微恙,到底为了什么缘故,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越来越愿孤独,往往离开别人,自己关在自己的屋里。她的情思在有所探索——自己也不知道何所探求。她依然很爱孟嘉,但已然不像在桐庐时那么发乎自然,那么毫不勉强,再说精确一点儿,不像船开往宜兴时在船上相遇的情形了。后来,越来越厉害,她总愿一个人儿出去,在茶馆儿酒肆,公共娱乐场所,混迹在男人群中。一种内在的行动逼迫着她,仿佛她在寻求这个世界上早已失去,早已为人所遗忘的东西。

她妹妹问她为什么她要自己一个人出去,而不和孟嘉坐车出去,她回答说:“我也不知道。有时候儿,我愿意自己一个人,完全我自己孤独一个人。”她原先打算和孟嘉在一起过活,现在如愿以偿了。她不是不快乐,可也不是完全快乐。孟嘉感觉得出来,隐隐约约感觉到自己似乎是她的绊脚石。也许是事情已发展到极点。梦般的月光中的世界,终于快要隐去,让位于阳光普照平凡真实的人间。但是,这也不是;牡丹似乎是被一个影子迷惑住了,是一种自己也难以言喻的影影绰绰的不安情绪。牡丹自己知道她是爱慕孟嘉,以前对别的男人都没有那么爱过,可是在他身上似乎缺少了什么——也许是金竹青春的影子,是那青春的火。

也许只是女人要结婚找个归宿的原始本能。在不合法的关系上似乎欠缺一种自然的满足。也许是牡丹她自己敏感的,无时不在的,对不可知的东西的梦想渴望。

所以她一方面遵从那旧习惯,一方面又受这专横挑拨不可抗拒的新习惯所驱使。她觉得在城里各处乱逛,寻求游人最拥挤的娱乐场所,这样自己才获得了轻松,求得了逃避。毕竟也与她的青春有关。

现在也像她以前流浪的日子一样,她穿一件普普通通没有什么特征的蓝布褂子,一条深蓝的裤子,未免有点儿太瘦,而且也因穿得太久而显得颇不雅观了。在北京这个穿蓝色衣裳最为普遍的地方儿,她这身打扮,在大家之中倒是丝毫不显眼。这样。她觉得满高兴,也担保平安无事,她穿着这种衣裳出去,使人们颇感意外。她这种特性,素馨看来,倒也不足为奇。

她雇了一辆洋车,到外城前门外低级娱乐场所天桥去。不管到什么城镇,她有一种生来的本领,就是很容易找到群众所趋的热闹场所,因为她和街上的陌生人也容易攀谈起来。在群众集中的地方,她很容易跟人混得熟,很有缘儿,很受人欢迎,没有上等社会交际上那种传统的阻碍。她能和生人相见,不经介绍,便可交谈,几分钟之后,便可以直呼对方的名字,以名相称,丝毫不必客气。

在天桥,牡丹正好找什么得到了什么。在那群追求欢乐的低级大众之中,她很快乐的消失在里面。年轻人一对对在推推搡搡,弯腰驼背的白胡子老头儿,嘴里嚼着芝麻酱烧饼,一手领着小孙子,穿着开裆裤的小孩子在人缝儿里挤着往人堆里瞧,拎着篮子的姑娘们发出嘹亮的笑声互相追逐。声音最大的还是敲锣打鼓的声音。就在附近,有飕飕飕、劈啪劈啦、拳掌相击相打的声音,正是打把势卖艺的练功夫,嘴里按着节奏发出吼、哈、哟用力气的喊声。

一个练把势的拍了拍掌,正在准备向对手高踢一脚,这时候儿牡丹正在旁边儿看。一脚踢去,不料对方揪住他的脚,毫不费力,顺手一推,踢飞脚的人,向后倒退,跌倒在地,但是跌倒得干净利落,说时迟,那时快,转眼之间,一跃而起,飞起一脚,不偏不斜,正踢到对方的肚子上,把他踢得踉踉跄跄向后退。一圈子观众大声喊:“哟!”这种喊“哟”的声音,在戏院中一段或是一句要好儿的唱腔儿完了时,听戏的也是这样喊着喝彩,声音不是发自喉咙,而是如同大象的声音一样,是发自丹田的中气。观众越来越往里挤,圈子越缩越小。这时一个表演武功的,拿起一条七节钢鞭,挥动起来,但是却向周围观众打去。但每逢那钢鞭的尖端就要碰到观众的鼻子时,他立刻把钢鞭撤回。这样,观众自然往后退,周围的圈子又扩大了。

现在两个卖艺的,都是光着脊梁,两手抱拳,上下作揖,同时两个脚跟在地上旋转,以最文雅的态度向观众说:“诸位大爷叔叔弟兄们。在下几个江湖客是卖艺的,练的武艺不敢说高明。诸位大爷、叔叔、弟兄们、力气大功夫好的,请多多包涵,多多指教。”说话人的声音洪亮,气发丹田。打把势卖艺的照例在开始和结束的时候儿,要说这些江湖话。在走江湖到人生地疏的地方儿,都这样说话,省得开罪当地,免得遇到麻烦。

那几个练把势的,其中有一个,牡丹很喜欢。生的乱蓬蓬的头发很好看,微笑起来,露出一排白牙,显得老实正直。他把锣反过来端着,好像个盘子一样,在里面走了一圈儿,向观众收钱。他嘴里喊:“止疼的膏药。一毛一帖。”由他喊叫的声音看,他好像颇以那样生活为乐。他一看观众扔到锣里的钱不够多,买膏药的人也太少,他看了看锣,摇了摇头,开始说笑话,求大家同情。他弯起胳膊,让腱子肉自己跳动,这时他说“看……嘿!别跑哇,丫头养的才跑呢!”他指着张大的嘴,用力拍着肚子,他大声喊叫,仰着头,先是求老天爷,然后是求在场的观众。他说:“噢,老天爷!咱们卖苦力气混碗饭吃。”这时低下头——“咱们不能不吃饭。咱们是卖了力气又出汗,都是为了换碗饭!老爷们多帮忙吧!”观众听说耍把势卖艺的吃饭难,不由心中同情,开始扔下铜钱去。“多谢!老爷!多谢!少爷!各位叔叔大爷!”

牡丹扔进去十个铜钱,眼睛不住看那人的肌肉结实流着汗水高低起伏的胸膛。那个年轻耍把势的一看有人扔下那么多钱,抬头一看,对那女人的慷慨颇感意外,又向她那玉立亭亭的身段儿看了一眼。牡丹开始推开人走出去。但是那个耍把势的还一直望着她。望着她背后喊:“嘿,姑娘别跑!嘿,姑娘!”没受教育的人是更为自由的。

牡丹很喜欢那人的那么喊叫,不由回头望了望。

牡丹很认真的望着他;他似乎流露着恳求的神气。牡丹看了一下儿就微笑着走开了。附近又有一个武场子,传来了耍钢叉的声音,里面有一个练把势的,正在把钢叉在肩膀儿上、背上、胳膊上不停的滚转,有些看玩艺的人渐渐在周围站成圈子。再往远一点儿,一个变戏法儿的,正凌空在手拿的一块灰布下面,端出一碗热气腾腾的汤面来,他的两条胳膊露在外面,上面光身赤背,前后左右都有人站着看。

远处传来了鼓声和笛子声。牡丹向那儿跑去。一个女人正仰身躺在桌子上,她向上弯曲的两腿蹬着一个十来尺高的梯子。一个小女孩儿正在梯子空中上下钻。一个男人,显然是小女孩儿的父亲,在敲鼓收钱。四周围看得啧啧称奇的观众正往地上扔钱。随后小女孩儿爬了下来,母亲也坐起身来。

鼓手现在越打越起劲,催动精彩的节目。小女孩儿拿起一支短笛,吹出尖声的曲调。她母亲脸上擦上粉,红胭脂涂成圆圈儿。开始边唱边舞,别人也参加了歌唱。观众都知道这是凤阳花鼓歌。牡丹也和别人一齐唱起来。人人都一边拍手,一边踩拍子,扬起了地上的灰尘。那个女人用力摇动她的臀部,这个歌那轻快动人的节奏,由鼓声衬托就越发明显。观众很喜爱,要求再唱,又吵又闹,笑声不停。

牡丹这次游逛,至为快乐。在挤来挤去的群众当中,她觉得非常投合她的脾味。这时小姑娘尖锐的笛子又吹响了,声调儿很优美,好像由蒙古大草原上飘来的一样。

〖我的心肝儿,我爱你,

我的心肝儿,我爱你……〗

这短句在每一首歌里重复着唱。牡丹的身子不由得随着摇摆。这个歌调,柔软优美,虽然不够明显,但是隐隐约约可以感觉到是来自阿拉伯的。鼓声随着歌唱,停顿之时有笛声填补空白。到结尾时,拍子渐快,真是动人肺腑,挑动人的渴望思念。最后鼓声突然噗通一响,歌声停止,牡丹惊醒,不由吓了一跳。

牡丹这样乔装出游,混迹于低级汗臭味的大众之间。她看见了一个茶馆儿,上面搭着席棚,她就走进去坐下歇歇脚,似乎是满腔心事,却又茫无头绪,只觉眼中几乎掉下泪来。她到底在追求什么呢?自己也不明白。她只觉得心中有无名之痛,只觉得极端的缺乏什么,缺少什么。她露着玉臂,紧身的上衣和裤子,真是年轻漂亮。男人们在她旁边成行的走过,有美的,也有丑的,有肌肉松弛的,也有肌肉结实的。每逢她一个人出去,到茶馆儿里一坐,似乎沉思,其实却一无所想,这时总有人向她搭讪说话。不管年轻的或是年老的茶房,总是以无限温和的微笑向她这么一个俊俏女人说话。她坦白自然,平易近人——不管对方是什么人。她是了解男人的。她并不是在男女之欲上需要他们,她只是喜爱富有男人刺激性的那种平易自由的气氛。难道她是寻求一个失去的爱人?还是寻找一个求之不得的理想?

那年春天,孟嘉从都察院的朋友口中,听说一个盐务走私的巨大案子即将侦破。其中牵连到扬州一个出名的盐商,他和高邮盐务司勾结,利用官船偷运私盐,藉以逃避重税。一个姓薛的盐务使和若干厘金官吏都涉及这个案子。那就是说,若是正式起诉,不但罚款极重,盐商要流放,薛某一定要判多年流放,甚至要判死刑。关于阴谋勾结的资料,已经在当地搜集到不少。薛某和该名盐商被控以盗窃国帑,知法犯法。究竟如何,那就看这个案子怎么样办了。倘若证明罪行重大,薛某可能秋天在北京城斩首示众。

自然,这个案子会株连不少。盐商杨顺理正在拼命挣扎,各方面活动奔走,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他势力很大,但愿钱能通神。他已经派有私人代表来到北京,奔走门路,但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是御史刘铮,是为官清正克尽职责的人。不知他名字那个“铮”字,是官拜御史之前的书名,还是做御史之后新起的。不论如何,“铮”指铁之刚利,如铁之铮铮,又喻人之刚正不阿。这件案子无法疏通,杨某的代表深冬时来京不到一个月,即南返扬州。

在二月中旬,薛盐务使和商人杨顺理即已逮捕归案,拘押票已经发出,要传好多主要关系人或证人查问,他们的供词都记录在卷。凡与官方合作的,如妓女宝珠、小桂花都予释放,但仍在官方监视之下。

这个案子与牡丹的关系是够近的。重要的证据当然是她亡夫亲笔写的日记和账目。虽然铁证如山,薛盐务使和其他人等仍继续否认予闻此事,把责任全推到几个低级员司身上,那几个低级员司家人的生活则由富商杨某答应负全责照顾。

主要的证据,现在即在梁孟嘉的手中,不过已经抄写了一份送交了都察院(都察院负有今日检察长之权,对皇帝的所言所行也有诤谏之责)。本案现在正在江苏当地审理,很快即由府至道,再到驻在南京的巡抚,最后是到大理院。孟嘉向主办此案的御史再三请求务必以供词为主,以个人情面为他堂妹恳求,日记部分最好不必涉及。因为他堂妹不顾亡夫声誉,已将此日记呈交官府,也算是一功。虽然费庭炎的名字也被牵连在内,但对死者,或荣或辱,终归无用。并且亡者遗孀对此案件,一无所知,主办该案的御史应允不将牡丹名字牵连在内。

热门小说推荐

最近入库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