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五神庙崖岭上的杜鹃花又盛开了。

今年的杜鹃花开的尤为怒放。它就好像是英雄用鲜血浇灌的结果。

“知青水电站”建成后，五神庙山后的山谷形成了一座清澈的山湖。群山环抱，松竹杉柯，郁葱翠绿，使花溪村变成了一个世外桃源。人们从水电站获得了极大地收益，用不完的电，还供应给给附近的几个生产大队，使他们也受益匪浅。

初春乍寒，燕子们又一次地归来，在家家户户的屋檐下衔泥筑垒。正在专心看书的志耕和含章，被北燕南归的第一声清脆的嘀鸣惊动，仿佛告诉这里美丽的主人说：“我又回来啦。”

志耕惊喜地看到还有另外两只燕子正在构筑新垒，她碰了碰含章的胳膊肘，顺手指给他看，满脸青春荡漾地说：“含章哥，我的屋子有福气，又有一对新人儿要在这里生儿育女，构筑幸福生活啦。”

含章深受感染，望着丽人的脸说：“那是因为这里的女主人不仅美丽而且善良好客。”

“物候守信而归，人却有志各向四方啊。”含章感慨地说：“你看，这座屋子，原本还住着四个相依为命的同学，不到几年的功夫，就剩下你我二人啰。唉，要是吴可在就好了。这个时候，他一定会缠着我去野外郊游。掏麻雀蛋是他的拿手好戏，别看他长得敦实，他爬树的功夫不比我弱。”

说到吴可，志耕默默无语，眼里立即充满泪花。陈萍和曾淑芬走了，三个女孩子抱成一团哭了一宿。

去年冬，陈萍的父亲从邮电所退休，她“补员”回城进了父亲的单位工作。曾淑芬也走了。她的一位远房叔叔从南洋回国探亲，看到这位小侄女既长得俊秀，又贤惠勤劳，吃苦朴素，打心里欢喜。正好他的妻舅大儿子需要找一位国内的好姑娘缔结良缘，既能守业又能服侍二老。一经说合，春节一过，就带着这位远房小侄女去南洋成亲了。

春节时，含章和志耕说什么也不回去过年。二人说他们不能走，这里还有好同学好兄弟吴可没有回去，他俩要留下来陪吴可好好地过个年。志耕还说：我更不能回去，除了吴可，这里还有我的好奶奶。我要和奶奶在一起，和吴可在一起，好好地说说话。

两家父母深知儿女与生死相伴的同学的深情厚义和失去战友的哀痛之情。不仅支持，他们也不约而同地来到这个美丽的小山村，与乡亲们与自己的孩子们一起过年。

村里轰动了，人们感动了。家家户户早已酿好上等的糯米酒、舂好上等的粳米粿，杀鸡宰鸭、熏鹅腊肉、灌制糯米香肠，整个山乡沉浸在袅袅炊烟之中。

可是含章和志耕一而再再而三地谢绝了乡亲们的盛情相邀。两个好青年白天不是到电站巡看安全生产的情况，就是到五保户的家里帮助砍柴，舂米。晚上按时在大队部开办夜校，指导社员们学文化、学农业科技，整日里都没个停歇。

两家的父母到来以后，他俩高兴极了。立即请来桂花婶特意为他们做了一餐丰盛可口的山乡土家菜，并请老奶奶、老支书、大队长阿胜、妇女主任和已是大队文书的祝精光等，一并请来助兴。乡亲们不管你同意不同意，这家端来热炒，那家端来煲汤。一时间，宽大的的圆餐桌就摆得满满当当的。妇女们更是不愿离去，纷纷围在一旁，有的甚至还举着自家的的铜锡酒壶和酒杯一起助兴。

阿胜见到穿着军装的关山复，立即以饱满的精神向他敬了个标准的军礼。关山复饶有兴趣地问阿胜，是哪个部队的，阿胜响亮地回答：“第二十九军守备二师五团侦察连五班班长邱德胜。”

“啊！守备二师？驻守金峰的英雄部队。我是二十九军八十三师的。这麽说，我们都是胡炳云的兵啰。我们是战友啊？哈哈哈！”

“不敢，不敢！您是首长您是革命老前辈，我不敢……”

“胡扯！我是老兵，你也是老兵。我们不是战友是什么？生死战场那分前辈后辈的。它只分你有没有本事消灭敌人！来！战友同志，我们喝上一碗，好好地絮叨絮叨你的侦察经历。”

志耕的父亲林研之倒和祝精光聊得起劲，两个老古董正好志趣相投，一个是国学里手，一个是八卦掌故。一个引说老子“道者万物之奥，善人之宝，不善人之所保。”一个则述易学之说“坤至柔而动也刚，至静而德方。后得主而有常，含万物而化光。坤道其顺乎，承天而时行”。

一个感慨世事人生，纵论“和大怨，必有余怨；大小多少，报怨以德，安可以为善。是以圣人执左契，而不责于人。故有德司契。天道无亲，常与善人。”一个借佛论道，高谈“拈花笑佛”的典故。引诗“三十年来无孔巧，几回得眼还迷照。一见桃花参学了。呈法要，无弦琴上荣辱调。”笑谈《五灯会元》中南岳济宗福州灵云志勤和尚“初在沩山，因见桃花悟道，喜不自胜”。

最后竟以《易》释《经》，大谈“君子安其身而后动，易其心而后语，定其交而后求。君子修此三者，故全也；危以动，则民不与；惧以语，则民不应也；无交而求，则民不与也；莫之与，则伤之至也”。谈到入港之处，二人抚掌而笑。

两位孩子的母亲早以被革命老妈妈和妇女主任以及村里的妇女姑娘们簇拥着，被欢笑包围着。城里来的女性啧啧称赞山乡的女性竟有如此精湛的烹调技艺，烹炒煨炖、炸熘腌熏，色香味形竟是如此的无可挑剔。山乡女性则围着两位城里的女人，满口不绝地称赞这两个孩子的好处。

志耕母亲拉着老妈妈和妇女主任的手感动地说：“老妈妈，志耕能拜认您这样一位高德厚望的老人家做她的奶奶，这是她前世修来的福分呐。在家里，她与奶奶爷爷最亲。可惜二老去的早啊！……哎，今天是喜气洋洋的日子，不说了，不说了。”

妇女主任安慰林母说：“林妈妈啊，别伤心了。善良的人总会有好日子在等着的。你们生养了一个多么好的多麽漂亮的好女儿啊。林志耕不仅是我们村的好姑娘。她现在和关含章还是我们县里的优秀知青，还入了党，是个共产党员了。”

“啊！是吗？志耕是个共产党员了吗？！太好了！太好了！孩子啊，这么大的好事儿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呢？”林母眼里噙着激动的泪花，问女儿说。

她知道，一个头上被各种可怕的帽子压得几乎无法翻身的人，能够加入到中国共产党的组织里来，她所要经受的考验和磨难是多大啊！母亲情不自禁地抚摸著女儿一双被艰苦岁月磨蚀了的有点粗糙的小手，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女儿的手背上。

女儿有点发窘，羞涩地说：“妈，您不知道，我们当时在水电站工地会战，又是抗洪抢险，工作太紧张了，再加上吴可的牺牲，我……我就没有及时给您们写信了。”

这时，人群中挤出一对夫妻，向着志耕和她的父母跪下就拜。林家父母大吃一惊。大家一看，原来是邱德彪夫妇听说含章和志耕的父母一起来花溪村过年，忙着赶到大队部。

德彪妻含着眼泪对林家父母说：“伯父伯母，我今天带着我的丈夫，一来向您们赔罪，二来感谢志耕的救命之恩。伯父伯母，我们对不起志耕好姑娘。我的丈夫和我都不是人，我老公欺负志耕，我还为难刁泼志耕。可是志耕她不记仇，在我被毒蛇咬伤，快送命时，是志耕救了我的命。这样的好姑娘，活菩萨，我们三生来世都难报答呀！”

林母林父赶紧搀扶起这对夫妻，诚恳地说：“我的好乡亲啊！不敢当啊！志耕来到这么一个美好的山村里插队，那是她的福气啊！没有您们这麽多的好乡亲的关顾，哪有她的今天！您们说的事儿，就当是志耕这一生中最值得回忆的故事好了，也是一个人应当经历的磨难嘛！”

邱德彪手捧着酒盘，放着一把古色铮亮的用锡打造的酒壶，盛满温热的米酒，摆着六只小巧的锡杯。邱德彪夫妇一一斟满酒，毕恭毕敬地端到关家父母、林家父母和含章志耕的手上，然后心悦诚服地说：

“今天能有这样的机会向关林二家当面致谢和谢罪，是我的造化。含章和志耕，到我们村里插队已经有五年多了，这些年来他俩是一步一个脚印地向前走过来，而我却是穿倒了鞋走路，越走越退步。

志耕同志，我尤其对不住您。按理说，您在最困难的时候，我作为一个大队的领导更应该多关心才对。可是我不仅没做好事，还做出丧尽天良的丑事，差点毁了您的清名。如果您们能原谅我，就请饮了这杯谢罪酒，这样我的良心才会安呐。”

志耕轻松地对邱德彪说：“德彪兄弟，快别这样。一个人犯点错是难免的，可贵的是知错就改。古人说得好‘知耻而后勇’嘛。您的道歉就足以让我感动啊。今后，我们还要在一起干活，一起建设新农村。你还是我们大伙的好兄弟嘛。”

含章笑着说：“德彪兄弟，你们夫妻俩别老是说什么谢罪啊什么的。好像我们就要把你拿去宰了过年似的。来！是花溪村的好后生，就立马和我干了这一大碗酒。别忘了“双抢”挑谷子时多给我压担子就是了。”

“哈哈哈！”祠堂里顿时响起开心爽朗的笑声。志耕父亲林一宽眼望着这一群朴质善良的农民，慷慨地说：

“祝支书啊！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呐。在花溪村，不仅水是甜的，山是葱绿的，就连人心也是清澈透亮的。我的闺女能在您的这方水土过一辈子，老夫我此生足矣。”

含章父亲关山复也说：“祝支书啊！您的‘官’位比我小，可是您的威望却比我高多啰。我们部队有句俗话说；‘团长好当，连长的兵难带’。还有人说；‘一个人或许能做省长，却不一定能当好一个村长啊’。您把花溪村带领的这麽滋润风光，我都羡慕死啰。怎样？等我退役后，是否能收留我这两对老夫老妻呀？”

祝支书满心喜悦地说：“哎呀！我的关团长啊！您可别拿我这个农村的糟老头开心哪。花溪村再好，哪有外面的世界大哟！您们都是见识广，知识多的贵人呐。别说是难留您们，就是含章和志耕他们也是迟早要走向更大更高的地方去工作的。只是希望他们别忘了我们这个小山村哟。”

乡亲们你一句我一句地附和着。有的说：含章志耕就别走了，留下来在这里生儿育女，和我们过一辈子多好啊。有的说：别臭美了，人家是城市户口，吃的是居民粮本。以后还是要回城里工作的。乡下有什么好的，蚊子满天飞，牛屎满大路，到处都是臭烘烘的，是我都早想进城呢。

老支书瞪了瞪眼，对这个论调的人似笑非笑地说：“你们呀不要在争来争去地说哪里好了。人家含章和志耕可没有你们这样的歪脑子。他们可是真心实意地在花溪村干了这么多年，有没有想不通，有没有半夜就往城里跑啊？嗯？我和阿胜商量了，今年的过大年啊，大队决定请含章和志耕两家人，还有村里的革命老妈妈和五保户，大约有二十把个人在大队过一个热热闹闹的大年。大队两委班子都参加。但是，大队两委成员每人要交六元钱，陪贵客吃两餐饭，以表我们花溪村的深情厚意。”

乡亲们鼓掌赞成。

……

自从“知青水电站”建成发电后，村里夜夜大放光明，家家屋亮舍明。村大队部的祝家祠堂门口特意制作了一对硕大的大红灯笼，家家户户的大门上也热闹地挂起小灯笼，沿村街一溜悬挂，煞是好看。

关林两家在两个年轻人的带领下，沿着村里从上街走到下街，兴致勃勃地观赏着灯景。灯笼除了有圆的，还有八角的、五星的，还有双层的，展示出花溪村的妇女们个个都是能工巧匠。灯笼上用毛笔或彩笔书写着灯辞。“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社会主义好”、“欢度春节”等等。

一家门口悬挂着一对红灯笼，有些特别，样子是宝葫芦形状，上面各只书写一个字“好”和“妙”。红灯笼的下方大门两边的对联则接上这“好”和“妙”。

上联：武夷君飨宴幔亭唱天下盛世下联：李珥翁千字经文咏无上之门横批：祈祉贞祥

关林两家大感意外，问这是哪家的手笔竟是如此的儒雅。含章笑着说：“这就是‘八卦先生’的手笔。……‘八卦先生是谁？’就是和您一起高谈阔论的名叫‘祝精光’的老先生啊。”

林父颌首，伸出拇指说：“花溪村不愧是地杰人灵的好地方。瞧这灯笼做的，那叫个玲珑精致。这魏碑字体写的，那就是北宋王著《淳化阁帖》的风骨呐。字字都彰显‘骨气洞达，爽爽有神’……而且啊这幅对联哪，其中有仰古颂今哪。”

含章不解。问这副对联确实很古奥，只是其意难懂啊。

关父则说：“林老的肚子里不愧是饱蘸老祖宗的东西，满腹都是古人的学问。我倒是觉得这位农民兄弟写得字字都浸透着刻骨铭心的真心。”

祝精光闻声忙着从屋里迎出，喜不自禁地恭请贵客进门。关林两家见盛情难却自然兴致勃勃地走进祝精光家的院落。只见院子收拾的干干净净的。靠西边墙上堆满了一溜的垛得高高的柴火。猪圈鸡舍建在院子北边的围墙边上。边上摆着、挂着铮亮的农具。到处都挂满着一串串的红辣椒和一扎一扎的地瓜。屋子厅堂正中贴着刚刚换贴上的毛主席像。古旧的祭台早已不摆什么香炉、烛台什么的。只有摆上一排的书籍，有农业方面的、和毛主席著作等书籍。书已经不算新了，说明主人还是很认真地阅读的。

祝精光的婆娘和老母亲十分热情的迎接着贵宾们进屋。立即冲泡好只有迎接贵客才能享用的冰糖茶。婆娘用古色古朴的大果盘端上满满的点心。关复山一看，呵！品种十分的丰富，有饴糖、芝麻片儿，有香瓜子儿、炒花生、冻米糕、蜜糖裹脆豆……真是琳琅满目。大家礼貌地品尝着农家人自己制作的年糖年饼，脆声满屋，满口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