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晚上突然下起了雨。店里稀落落的没几个人,“妹妹”又恰巧有事出去了。
正在放一张三十年代的唱片。一个尖锐的女声暧昧地唱着。歌词的意思是说:如果没有你的话,那么这个日子是没有办法过的。为什么不能过呢,因为心碎了。心碎了就什么事情都没法做,就只能去闯祸。在旧唱机旁边的红木桌上,四个人正打着牌。他们声音有时高些,有时低些。他们还为押注争了几句,又很快不争了。
王建军向安弟指指他身边的一张椅子。他说我们聊聊天。
安弟向那张椅子走过去的时候,闻到一股酒气。王建军在抽烟。王建军一边抽烟,一边还从嘴里冒出一股酒气。
王建军看了安弟一眼。王建军说:“在这里还好吗?”
安弟迟疑了一下。点点头。安弟一下子不能确定王建军究竟想问她什么,所以没有马上说话。但安弟还是点了点头。安弟今天还是穿了那种两边分叉开得很高的裙子。安弟现在已经能够穿出这种裙子的味道来了。她是个聪明的孩子。懂得接受环境的种种暗示。这一点,王建军或许也看出来了。因为他又看了安弟一眼。他还说:
“你很特别”。
这回安弟听清楚了。王建军说的是:“你很特别”。安弟觉得这句话可以有许多种方式进行解释。这是一句语义不明、不很确定的话。这与王建军平时的风格有着很大的区别。所以安弟由此推论:今晚的王建军是个不太一样的王建军。这让安弟稍稍感到些尚未适应的紧张。
王建军又点了根烟。这时候,大半个王建军就都掩藏在烟雾后面了。王建军变得有些虚无缥渺。在昏黄的灯光下面,他甚至还显出了一点忧郁。
“你是上海长大的吧。”王建军问安弟。还没等安弟回答,王建军就接着往下面说了:“从小在上海长大、与不在上海长大是不一样的。有些非常细微的差别。好比说,我姨妈就一眼看出了你。她挺喜欢你的。”
安弟眼前飞快地闪过那个细脚仙鹤似的形象。雨点打在转角楼梯的玻璃上。而狗的叫声是华丽的。让人想起灿烂明亮的色彩。
“上海是个招人喜欢的地方。”安弟小声地说。
“你喜欢上海吗?”
“其实是喜欢的。”
“你和她们不大一样。”
“他们?”
“我都看在眼里了。我知道的。”
安弟突然感到有些惶惑。几乎还是陌生的王建军,竟然把有些话讲到了她的心里。当时的安弟还是没有经验的。而没有经验的人则是相当容易被人感动的。而实在也从来没有人把话讲到安弟的心里去过呵!
那天晚上,两个人真是前前后后说了很多话。先是王建军说得多。王建军已经喝了很多酒,又让安弟拿了再喝。王建军问安弟是不是知道对于上海石库门的一种比喻。安弟就说不知道。王建军说,上海开始繁华,大致是从太平天国攻打江浙开始的。那些难民拥入上海的时候,腰里大都是有钱的,并不是上海人说的那种瘪三。租界看到了这一点,就迅速地造了大量石库门房屋,有些是卖的,还有些是租的。石库门本来就是在里弄里,里弄又有可以封锁的大门,要是暴乱真的侵入上海,里弄封锁起来,一弄的石库门都是安全的。要是里弄守不住,每个石库门也是墙高门固,很可以抵挡一阵。对于难民来说,这种大堡垒套小堡垒的安全设计,真是惊魂的归宿。
“你知道吗,惊魂的归宿”。王建军接着又重复了一遍。
安弟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安弟说真没想到你会讲这样的话。王建军就笑了。王建军说为什么我不能讲。安弟有些犹犹豫豫的,安弟说:我以为你是个商人。王建军就又笑了。王建军说:你从小到大,看到过几个真正的商人?你知道这世界上究竟有几种类型的商人?你知道商人最喜欢的是什么,最害怕的又是什么?你知道吗,你不知道。
安弟给他说得有些窘迫。一下子又不好争辩。安弟觉得,王建军今天真有些玄妙的意味。他和平时非常不一样。因为平时的王建军看上去是很简单的,是安弟能够懂得的:一个精明的金钱累积者。还有一些时髦的书面语,称这种行为叫做:原始积累。但今天的王建军似乎有意识地跳入了某种精神领域。他的表情有些迷惘,他的说话也有些迷惘,而平时那种果敢决断的气息则削弱了很多。今天的王建军有些类似于“海上繁华”里的烛光,而不是牧羊者了。
而确实也处于迷惘中的安弟,恰恰是对烛光感到亲切的。她甚至错误地认为:王建军的迷惘,和她的迷惘是同样一种类型的。
安弟对王建军讲了那块玉的事情。
安弟说她非常喜欢外婆生活的那个时代。那时候的上海。而这也是她选择“海上繁华”的一个原因。安弟说“海上繁华”与十宝街上的其他店还是不同的。
安弟说这句话的时候,王建军没有表达什么意见。他注意地听着,然后又抬头看了安弟一眼。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问:
你留意过秋天的柿子树吗?
安弟愣住了。
有一次,我在姨妈家楼下的弄堂里看到那棵柿子树。正好是秋天,结了好多红色的柿子。是个晴天,没有云,天蓝得吓人。
王建军是这样说的。
在对于很多事情都已经洞察通透的很久以后,安弟仍然觉得,王建军对于柿子树的几句描述是一种迷语。这种描述太柔软了。与安弟对于玉的回忆、对于外婆的回忆太吻合了。它足以打动当时的安弟。很久以后,安弟会想:王建军当时是有意这样说的?还是他酒后的某种真实状态?
很久以后的安弟将选择后面一种回答。当然,这是负负得正的侥幸表现。与信念没有关系。
而在当时,如果安弟知道,王建军前几天在一宗很大的生意上给朋友骗了,他的心情很郁闷,突然而来的人世无常的感受、与跳动而逝的善意。那么,安弟或许能领会到一些另外的意思。那些柔软的话与倾诉---如果是很久以后,一个坚强的富有内心力量的安弟,她再次面对的时候,很有可能仅仅是微微一笑---理解归理解,要付之以感动,就不是那样容易的事情了。
但当时的安弟印象最深的就是:
王建军在讲到柿子树时露出的那种虚幻表情。那是让安弟感到亲切的表情。感到两个人之间距离突然接近的表情。
当然,也是事情继续往下发展的一个动因。
什么是可以的,什么是不可以的
王建军送给安弟一块翡翠。是块不大的翡翠。绿绿的。但不管怎样,它是一块宝石,并且看上去相当漂亮。
王建军让安弟拿它去镶一枚戒指。王建军说,这样的戒指镶出来,虽然会有些脂粉气,但那种脂粉气是纯正的,是以前老式的上海女人才会有的。王建军还让安弟去做件旗袍,“只有真正的老式旗袍才能与它相配。”王建军说。他一边说,一边看着安弟身上开叉很高的长裙子。
“不是这样的,虽然也很长,叉也开得很高,但它们是完全不同的。”
安弟犹豫了一下。然后就收下了那块翡翠。安弟收下那块翡翠以后就笑了。就像几乎所有女人得到漂亮东西以后的表情。当然,安弟认为她的感受是独特的。安弟认为王建军的这个行为具有某种美学上的意义---与他讲到柿子树时的虚幻表情是一致的,与打在他姨妈家玻璃上的雨声是一致的,与“海上繁华”留声机里的歌声是一致的。更重要的是,与安弟内心的一些理想是吻合的。
还是那句老话,还是那两个老词:物质,还有精神。因为已经认同了王建军对于蓝天和红色果子的描述,安弟便认为,王建军的物质里面,都带有着精神的特质。就如同安弟认为:淡色晶莹的外婆传下来的玉,与大红色的尖头皮鞋是不同的;去十宝街的自己与去十宝街的别人是不同的;带有精神特质的物质与纯物质也是不同的。因此也就可以推论说:接受诸如此类的礼物---带有精神特质的物质,是可以的,是应该的,是令人愉悦的。
很多天以后,安弟将对一个词产生一种深刻的理解:幼稚。
很多年以后,安弟又将对另一个词产生一种全新的判断:人性。
王建军请安弟去参加一个舞会。
王建军说那是个化妆舞会。每个人都带自己固定的舞伴,穿自己喜欢的那种风格的衣服。王建军还说,在那样的舞会上,你会认识各种各样的朋友。慢慢的,你自己就会产生出准确的判断,哪些人对你是有用的,哪些人会与你产生一种天长日久的联系,哪些人你对他笑一笑就可以了,而在哪些人面前,你必须保持沉默。王建军说那是你走上社会的必修课,前提则是,你必须牢记:这只是一场化妆舞会。
安弟没有听懂。隐隐约约地懂了,但仔细一想,却仍然没有懂。
他们临出门的时候突然下雪了。
开始时是小雪,有点像雪末,后来一下子就大起来了。两个人在路边等车。雪掉在王建军的衣服上,又掉在安弟的衣服上,很快就化了。
为了跳舞,安弟穿了丝袜和高跟鞋。安弟的脚感到很冷,安弟就不时地在地上蹦一下,再蹦一下。王建军的手上则提着为舞会准备的两个面具。一个是狼面具,另一个是羊面具。
王建军对安弟说:“你戴羊面具,我戴狼面具。”安弟就笑了。安弟说你真有意思。
两个人挨得挺紧的。因为冷。也因为下雪的时候,路上的行人就少了,即便是灯火阑珊的十宝街。街上一下子变得空落起来。倒是有几个人在走,不过都高竖着衣领,低沉了头,看不清哪个是匆匆的路人,哪个是附近学校里漂亮的女学生,哪个则是裹着皮裙、脚踩长统靴的“一下子就能看出来的鸡”。因为下雪,有些事情突然变得单纯了起来。比如说,安弟忽明忽暗的心思,和王建军注视她时瞬间里的眼神。
安弟把手从口袋里伸出来。放到嘴边,哈了口热气。
安弟觉得有些事情是正在形成中的,是可以让它不再改变的。就像雪结成冰。安弟忘了,雪受到热就会融化。即便已经成为了冰。
因为归根到底,它只是一个过程里的东西。
王建军有些喝多了。今天晚上来化妆舞会的好多人都喝多了。四周放着好多铺了丝绒的桌子。桌子上摆了酒瓶和酒杯。还有一些穿了白衬衫、黑西服的服务生站在旁边。他们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只要一有人走过去,他们就立刻面露微笑。他们把红葡萄酒倒进你的杯子里。他们把白葡萄酒倒进你的杯子里。他们把久违的绅士风和优雅习气统统倒进你的杯子里。还有香槟。那些香槟,他们训练有素地开了一瓶又一瓶。
大家喝得脸红通通的。一个人脸红通通的时候,往往就显得特别诚恳。看着别人红通通的诚恳的脸,彼此就免不了有些感动。
安弟也有些感动。
王建军拉着安弟跳舞。他把安弟搂得很紧。安弟不很习惯,红着脸挣扎着。但王建军仍然把安弟搂得很紧。王建军说今天是圣诞节,他说你知道吗,今天是圣诞节,圣诞节的时候应该人人相爱。安弟的动作便有些迟疑下来。王建军继续说,神在天上看着我们,神喜欢看到大家彼此相爱。
安弟就完全不挣扎了,并且闻到了王建军嘴里的一股酒气。
舞会进行了一大半的时候,王建军对安弟说:“来,我给你介绍一个朋友。姓魏,你就叫他老魏好了。”
这样老魏就来到了安弟的面前。
老魏看上去像个中年人,但或许年龄也就和王建军相差不多。老魏比王建军胖,特别是他的肚子,把衣服向外撑出很大的一块。这样的肚子,让他显得很有城府和阅历的样子。当然,这样的肚子,还能让人联想到金钱或者权力这些东西。老魏的眼睛看起人来很有意思。安弟认为它像一把刀子。到了后来,安弟的眼睛也像一把刀子的时候,安弟就会发现,这样的眼睛里面,其实也有着很多很多其他的东西,它们的性质与刀子不太相同,或者完全不同。但那时候安弟是不知道的,是看不出来的。安弟只觉得一把锋利的刀子向她迎面逼来。只一眼,就把她去伪存真,里里外外看了个十拿九稳。
老魏向安弟伸出手。老魏说:“你好。”
老魏和安弟握手的时候,咧开嘴笑着。自始至终,老魏一直是咧开嘴笑着。几年以后,安弟和老魏再度相逢,安弟问老魏,安弟说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搞不明白。老魏说是什么事情。安弟讲:你第一次和我见面的时候,就是那次圣诞舞会,为什么你一直在笑,一直咧开嘴不停地笑,这是为什么呢。老魏回答道:因为我对你有把握。一见面我就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了。我对你很感兴趣。我认为你骨子里是个极好的商人。只不过那时候你还是稚嫩的。
安弟大为吃惊。
老魏说话的时候或者咧嘴笑着的时候,就会露出里面黑黑的牙齿。后来老魏告诉安弟说,这种牙齿叫做烟牙,是老抽烟的人、一天抽两包三包烟的人才会有的牙齿。老魏说这话的时候手里就叼着一根烟。老魏说你看到我抽烟的姿式了吗,不是用食指和中指夹烟,而是用大拇指和食指。
安弟就仔细地看了看。安弟说看到了。
老魏就问:你知道这里面有什么区别吗。
安弟想了想,安弟说讲不清楚,好像觉得确实是有区别的,但真的是讲不清楚。
后来安弟就能讲清楚了。非但能讲清楚用食指和中指夹烟、与用大拇指和食指拿烟的区别,还能讲清楚眼睛里各种刀的区别,穿皮短裙的“鸡”与不穿皮短裙的“鸡”的区别。后来安弟认为,人只要穿越了某条鸿沟,世事便会了然于心。这个了然于心,其实就是把复杂的东西重新变为简单的过程。类似于抽筋剥皮。剥到底了,总是骷髅。所以说力量是必须的,还有,就是某种程度的麻木心态。
它往往由洞察组成。
圣诞节的晚上安弟还不具备这样的力量。
有些事情,安弟是感到迷惑的。安弟想:这个老魏,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呢。他长得不太好看,很粗壮,就像住房术语里讲的那种毛坯房,没有经过打磨的。而他说话的样子则类似于社会上的老油子。干脆一点讲,安弟觉得他就像个骗子,用上海人的话,叫做老克腊。但王建军好像不这样认为。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王建军对老魏特别热情,特别殷勤。而且王建军似乎希望安弟也对老魏特别热情、特别殷勤。
王建军让安弟请老魏跳舞。
王建军对安弟说:你应该主动一些。见安弟没有马上站起来,王建军就又说话了,王建军说老魏是个非常成功的商人,做生意做得非常好。“现在我就在和他做一笔生意。”这句话王建军说得比较慢,比较在意。“虽然前面一笔生意我做输掉了,输给他了。但我是服的。”王建军讲到这里就不再往下说了。王建军点了一根烟。安弟注意看了,是用食指和中指夹着的。并且略微有点抖动。
老魏和安弟跳舞的时候,肚子贴着安弟的肚子。老魏也不对安弟讲上帝、讲神、讲人人相爱。老魏统统不讲这些。老魏只是咧着嘴笑。一边笑,一边露出里面黑黑的牙齿。等到跳第三个舞的时候,老魏甚至点起了一根烟。老魏一只手搂着安弟跳舞,另一只手腾空出来抽烟。
安弟觉得非常尴尬。甚至还有种轻微的恐惧。这个老魏,他对她好像是挺感兴趣的,但他的方式她不熟悉。或者说她无法把握。对这个人,她整个的感到是一个谜。还有王建军。他对老魏的那种态度,他希望安弟对老魏使用的某种态度。如果说,安弟认为,王建军讲的“圣诞节的时候应该彼此相爱”是可以的话,那么王建军就不应该让老魏搂着安弟跳舞,并且是肚子贴着肚子,并且是边跳舞边抽烟。但王建军明显认为这是可以的。是他所愿意看到的。
也是几年以后。有一次安弟和老魏聊天。
因为一件具体的事情老魏生发了很多感慨,老魏对安弟说:
你知道我吃过多少苦吗?我告诉你,你根本就不会知道。我还要告诉你,我是个骗子,但我同样被人骗。
安弟感到一阵彻骨的心寒。她突然想起几年前的那个化妆舞会。每个人都戴着面具走进去,每个面具都做出各种各样的表情。有的像狼,有的则像羊。那时候她还是迷惑的。比如说:什么是可以的,什么是不可以的。渐渐地有人走过来,告诉她,这是一场游戏。渐渐的,她开始知道,凡游戏必有规则。但问题在于:规则未必明说,明说的又未必当真。
但那时候她还是不清楚的。那时候她很迷惘。
换句话说,那时候,她还具备着不怕受骗的力量。
柿子树的果子在晚上是黑色的
王小蕊站在一处路灯下面。是圣诞节。
路灯的对面就是教堂。一个外观与内部都比较简单的教堂。门前种了排树,不是常青树种。隔开这排树,就是人来车往的街市。王小蕊站在那里,看到黄昏时的云层渐渐压下来,正好压在教堂穹窿形的弯顶那里。
去十宝街的第二个月,王小蕊就换了一种发型。不用“飞机翘”了。即便十宝街上的女孩们并没有这样的改变。在这方面王小蕊往往具备着惊人的悟性。王小蕊的鞋也有了变化。红色再也看不见了,但仍然有着光亮的质地,仍然是热闹的,要把磨痕使劲藏起来的。
街上很多人在走。他们看上去都具备着旺盛的生命力。明确的目标。朝气蓬勃。很多人走过王小蕊身边时,都要回头看上一眼。或许真有什么特别的东西,隐藏在这个女孩的身上。某种隐秘的可能。接近这种隐秘所需要的力量。以及罪恶。是的,罪恶。更重要的是:一种触手可及的美质。
路边的教堂里挤满了人。并且仍然不断地有人走进去,又走出来。
主耶酥啊/关怀我的好牧人/你深爱我/为我舍命/求你今日帮助我/让我认得你的声音/跟随你的引导/阿们。
伴随了这样的颂词,有个人从教堂里面走出来。是个中年人,和街上所有的中年人没有什么分别。这个中年人朝自己手上哈了口热气,再把大衣领子竖了竖。然后他就看到了王小蕊。他朝王小蕊走了过去。
“你好,小姐。”中年人说。
王小蕊抬起头,看着他。
“你一个人在这里吗?今天是圣诞节呵。”中年人的脖子从高高竖起的大衣领子里伸出来。也就伸出来那么一点。样子挺滑稽。他见王小蕊不说话,就又说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