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些崭新的工作机会不是直接跟写小说相关,但毕竟也是创作,如果牢牢抓住这些「跟写东西有关的副业」,说不定当完兵后,真的有办法靠写小说过日子吧!
某天,《超级星期天》《流星花园》的制作人柴智屏也找到了我。
起因是,开了一间戏剧制作公司的柴智屏要买我的小说《打喷嚏》的版权改拍,顺便找编剧新血。
我们约在她公司见面,打算在谈版权交易前先随便聊一下。
「九把刀,为了找到可以拍戏的新题材,我们找了很多新作家跟新编剧到公司谈过,其中很多都是网路作家。当我请他们推荐还不错的作家的时候,他们全部都提到你。」柴姐带着老板特有的笑容,慢条斯理地说。
「嗯。」
「我注意到他们提到你的时候,语气都变得不一样,所以就找了你上一本书来看,就是《打喷嚏》,我觉得很不错。那就请你先介绍一下自己吧!」
「我很强。」我直接笑了出来。
「…你很强,是什么意思?」柴姐愣了一下。
「就是我实在是太强了。」我用无可奈何的表情再说了一遍。
柴姐像是看见外星人一样大笑,我则有点不明白,虽然我了解直接把自己的优点讲出来好像有点难为情,但也许我跟柴姐之间就只会谈这么一次,如果我装谦虚,人生岂不是过得太假?
接着,我将还没出版的《等一个人咖啡》故事构想告诉柴姐,柴姐跟公司的制作部主管边听边笑,我还不忘强调:「靠,我真的是超强的好不好!」
几个礼拜后,柴姐就签下了我。
当时我们都没什么太特别的想法,柴姐要的是一个新编剧。
柴姐的内心世界长什么样我不知道,但当时的我很想尝试用写电视剧剧本当作是稳定收入的「专职写作解决方案」,幻想着,一年只要配合着写一部偶像剧的剧本,年收入就有保障,其他的时间我就可以随心所欲地写我自己想写的故事…
这样的人生,实在是太像作弊啦!
只是越忙,我跟毛毛狗就越常吵架。
「毛,我在开会,晚点打给妳喔。」我常常丢下这一句话,就关掉手机。
等我再次打开手机的时候,就面临好几个小时的吵架。
我没有意识到,其实当我很累的时候,毛毛狗教书也很累。
我很忙,但毛毛狗也很忙。她需要关心,我却急着要她体谅我。
明明两个人就在台北,可约会的时间没有想像中的多。
「公公,我们几个老师约好下个礼拜要去垦丁玩喔。」电话里的毛。
「…对不起,我好像没有时间,我下个礼拜要写出的量还没到。」我每天都在写稿子,偶而还得回神写写论文,提醒自己还没毕业。
「没关系,我知道啊,所以我们约了人一起联谊,你就专心写你的吧。」
「就是上次跟妳们一起去绿岛…还是澎湖玩的那几个男的吗?」
「嗯,那同一批人啊,大家都熟了。」
「…好好喔,妳变瘦以后就有好多人抢着跟妳联谊了。」
「公公,我们是一群人耶!」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啦,不过我吃点醋也是正常的吧。」
「你才没有吃醋咧!」
「哈哈,被发现了。」
毛毛狗一直都很喜欢旅行,尤其当老师被小朋友折磨了大半年,好不容易放暑假了,没有出远门散散心恐怕会要了她的命。
当时我其实很庆幸,在我忙得天昏地暗的时候,毛毛狗还能找到人跟她一起出去玩,而不是陪在我身边看我写小说,那样她无聊,我也倍感压力。
一些改变正在发生。
当坏的改变潜伏在好的改变里面,过度乐观、自以为是的我慢慢踏进了泥沼。
二哥哥很想你46没有主人的奖杯
每个礼拜在《壹周刊》上面写的小说连载,我都是一鼓作气写好几个礼拜的分量,交出去后,就集中精神在下一本书的故事上。等到稿量快要见底,我再回过头来写这分连载。
由于这分连载不是小说,而是我的真实人生,所以我要做的不是幻想,不是设计铺排剧情,对我来说只要把事先列在一份叫「二哥哥很想你备忘录」的档案中的事件表,按照时间序列挑出我想保存的东西写下来,再扣掉即使发生过但我完全不想回忆的部分……
每次被通知《壹周刊》的连载稿量见底,我其实都很高兴,因为我真的很想puma,借着写这个故事我可以将puma偷偷带回我身边。杂志出版后,我会撕下《壹周刊》的故事页,开一个小时的车去看看puma,将那一张故事页折放在它身边。
「二哥哥在写你喔,放心,把你写得很可爱啦!」我摸摸它。
只是很多人会问,你的记忆力有那么好吗?
我的记忆力也许比一般人好一些,但我之所以能够牢牢记住生命中重要的事件、人物、场景甚至是对话,我总是说,是因为我常常回忆。
真的,太多美好的事物我难以忘怀,许多动人的画面我想忘也忘不了。
单纯将我回忆过无数次的那个自己写下来,不难,但我已经有快一个月没办法好好写这分连载,据说搞得杂志编辑很紧张,拖稿严重,让负责插画的人大概也想掐死我。
我极度逃避回忆我人生中最痛苦的部分,每次打开电脑,坐定了要写,就会产生恍神的灵异现象。
那些事,这三年来我可以不去想,就完全不去想,大量残酷的记忆被我踢到大脑的角落,积了灰,布满尘。
我想一把火统统烧掉,又办不到,因为那些都是我的人生。
我无法否定,只能把视线撇开。
我几乎没有想过失恋这件事。
不是因为我以为这辈子我再也不会失恋,而是失恋根本没什么大不了。
失恋,走了个女孩,那种痛苦我尝过两次,一次比一次难受,但我都未曾否定过自己,相反的,每个女孩的离去都茁壮了我灵魂的某个特征,让我成为现在的自己。
傍晚听到毛毛狗以镇静的语气跟我说,她或许快交新的男友了。那时我还躺在床上,刚从一个非常怪异的噩梦中惊醒,冷汗湿透了全身。
明白了毛毛狗的认真后,我先是哽咽地告诉毛毛狗,提醒她无论如何,就当作是对我最后的同情,请她记住一件事,然后便无法克制地嚎啕大哭,毛毛狗安慰着我,说她一定会记得。
我继续哭,挂掉了电话。我最不习惯的就是被安慰。
那天我感冒并发急性肠胃炎,上吐下泻,我决定回台中租屋处养病。
走到捷运站,一路上都不是在想怎么办怎么办,而是一种完全无法思考的空洞状态,我什至连空虚都没办法感觉到。
上了捷运,转了一次车,怎么转的都是靠我身体的惯性。
忠孝捷运站,我抓着把手,闭上眼睛想着毛毛狗睡着了流口水的模样,然后就无法睁开眼睛了。一打开,眼泪一定会滚落,旁边的人一定觉得很困扰。
于是在忠孝新生站车门一开我就下车,一路擦眼泪。
擦干了再坐下一班,这次才坐到火车站。
站在月台上,只能吃土司跟稀饭但最后晚餐什么屁都没嗑的我,只能越过两个饮料不对的饮料机,最后才投币买到可以喝的运动饮料充饥。
然后我还是一路走到号码十四、没有人等车、月台最冷清的地方,因为我的眼泪还是掉个不停,哭得头都痛了起来。
我是怎么搞的。
所谓的失恋,不就是灵魂被撕裂的痛苦而已吗?为什么这次我感觉不到灵魂?
我觉得人生完全没有意义可言。
这阵子我老想冲锋,因为没见过这么多的机会像洪水一样向我扑来,好案子我当然接下,烂案子我也甚少拒绝,因为我不晓得怎么拒绝。
但就像三流的连续剧一样,我老要毛毛狗忍耐点忍耐点,我开会时接到电话当然迅速挂掉口气冷淡,不听劝硬是熬夜完成各方期待,原以为我越投入,毛毛狗的忍耐度就要跟着提高,没想到原来都是我自己的一厢情愿。
月台上,我靠着墙柱,和着运动饮料吃药。
真的很糟糕,我完全感觉不到自己的人生未来该怎么运转。
以前两个人不断讨论的蓝图那么可爱。一个小家,热爱布置的毛毛狗,坚持要有实木写字桌的我,一条狗,一个胖娃娃,一台圆滚滚的雪铁龙c3,还有一台我梦寐以求的poi。
我想握拳,但没有力气,因为我失去挥舞它的理由。
努力不就是要让人生更快乐的吗?我不只是想证明自己很厉害而已啊!
毛毛狗那么单纯的女孩子,那么多需要观察的默契,难道要我列一张清单,好整以暇地告诉下一个男孩子,请这么好好对待毛毛狗吗?
不,我要自己来。
我想自己来。
我不想再抱着「新的男友能够让毛毛狗更幸福、于是我就该放手」的悲哀想法,我是多么的爱毛毛狗,我好想自己疼。
我很胆小,更没有我笔下故事中男主角那么浪漫,不过若有子弹射向毛毛狗,我不会有任何犹疑。因为需要的不是勇气,也不是浪漫。
我需要的东西很多,我想进步,我也不想老是开会开到深夜……
在还没看见的地方,我只是个连科学园区都不知道进不进得去的笨蛋,身上的优点全都是成功人士可以不具备的东西……爱讲笑话,过度自信,善良。
很多余,却是我的全部。
当我只会写读书报告的时候,毛毛狗就用她的全部在爱我,包容我,跟我喂狗、打工,跟我洗碗,陪我家教,看二轮电影,合吃一碗泡面,在我皮肤得干癣时还敢跟我抱着睡觉。
闭上眼睛,仿佛又看见毛毛狗在水里像只小海龟一样,温吞地拨着水,探出头,然后问我:「公公,我有没有比较进步了?」
以后我再也找不到,那样单纯喜欢我的女孩。
我一直哭个不停。
我到底赢过什么?
我赢得了奖杯,却不知道要把奖杯交给谁的手里。
开往台中的火车上,身边坐了个爱剔牙的女生。
她将椅子放得很低,偷偷看我写mv剧本。
我打了两通电话给毛毛狗,两次都听见msn的讯息声像雨点一样迅速轻脆。我在眼泪与简单的「嗯嗯声」中迅速结束电话,眼泪不断落下,但手指与键盘之间的撞击没有停过。
倒是身边的女孩禁不住我的怪异,拿着包包坐到前面的位置。
海线的夜班车,位子就是这么多。
里面外面,都很空旷。
二哥哥很想你47全世界都在下雨
本我以为少吃淀粉跟多运动,就是最好的减肥法。
可我错了。
失恋才是王道。
毛毛狗离开了,我照常吃喝,没有发生传说中「失恋食欲大减」的症状,可颊骨莫名其妙凹陷,因久坐养出来的小腹也神奇地消失了。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变得很容易哭吧?可是眼泪包含的热量,有那么多吗!!
不管原因是什么,老实说这真是意外的收获,当周遭的人都说我太瘦要多吃的时候,我总觉得好笑:「我发疯啊?」相当珍惜平坦下去的肚子咧!
只是回到彰化家里,我看着老态龙钟的puma安安稳稳睡在我的脚边,心中都有一股难以言喻的痛。跟内疚。
李小华,你没见过。
沈佳仪,二哥哥没缘分。
毛毛狗,你们一起玩过好多好多次的,她的味道你一定记得很清楚。
现在我要怎么跟它解释,二哥哥又弄丢了心爱的女孩?
我不晓得怎么跟puma说,你下辈子要投胎的话,要瞄准哪一个肚子冲进去?
办不到啊,很多个晚上我常常抱着puma哭。
它真的是超老超老了,老到我都不敢常常帮它洗澡,怕它不小心受凉感冒的话,体力不比以前,再也睁不开眼睛。
在过去,想像puma在我怀中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我当然会悲伤与不舍。
会哭。
但现在,还多了一分恐慌。
只能断然停止这种想像,不去想。
之后跟毛毛狗约吃饭,见了几次面,出现了重修旧好的幻觉。
还在网路上写过一篇〈山难〉纪念其中一次的复合。
我是个很臭屁的人,在我一文不值的时候我就觉得自己「应该」可以改变这个世界。问我原因,我绝对说不上来,只知道我想这么做,上天也会慢慢给我可以这么做的力量吧?
人在最穷的时候,才会发现自己身上最贵的东西是什么。
我的自尊很贵。
不曾为了满足任何人的阅读需求写出我不想写的东西。
毛毛狗跟我合体七年了,她说想走的时候,我才了解到自尊是随时可以抛弃的东西。于是分分合合了好久,常常搞不懂我们现在到底是有在一起、还是没有在一起?
只知道我卑贱到要说一些,为什么我比另一个人更适合她之类的分析。
每说一次,我的自尊就流失一些。
爱情不该是这样的。
我不懂,只知道我用五体投地的姿势可以讨回来七年,那就五体投地吧。
长久以来我都将随时可以不要的东西看成是我的宝贝,真的很可笑。
爱情的希望像漂浮在大海上,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的威尔森…
二○○四年十一月,我搭火车到新竹清大接受广播社的访问。
访问完后,广播社社长跟我都要回台北,便一起搭统联走。
虽然我不擅长做大人的事,可彼此不认识,既然坐在一起了也得找点话聊,否则都不说话很尴尬,干脆闭上眼睛睡觉又好像我在搞孤僻。
忘了都跟广播社社长说些什么了,两个人有说有笑的。
但我永远不会忘记,半途接到了大哥打来的那通电话。
「田田,你在哪里?」
「访问完了,我在搭车回台北啊。」
「旁边有人吗?」
「有啊,清大的广播社社长也要回台北,就一起搭车。」
「…好,我跟你说一件事,你听就好了。」
「什么事?」突然,我感觉不对劲。
「前几天妈站在椅子上整理药柜的时候,跌倒,手去碰到插花的剑山…」
「剑山?是那个刺刺的东西吗?」
「对,妈的手碰到剑山,被刺伤后血一直流,怎样都没办法止血,广东苜药粉撒了也没用,ok绊贴了也没用,最后妈是用止血带绑住上手臂才把血勉强止住。后来妈自己去诊所那边抽血检查,发现血小板很少,白血球指数很高…」
「那是什么意思?」我怔住了。
「最严重,就是血癌。」大哥很镇定地说。
血癌?
我完全无法回忆,当时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的心情该用什么句子去形容。
「先不要太紧张,记不记得妈前一阵子不舒服有去做检查,报告说肾脏那边有发炎?如果是肾脏发炎还没有完全好的话,白血球指数也会冲高。」
「那到底是发炎还是血癌?」我顾不得旁边还有人了。
「我不知道,机会是一半一半吧。今天礼拜六,礼拜一妈挂早上的号,在彰基血液肿瘤科,你回台北后我们就一起开车回彰化,礼拜天一整天都在家里陪妈妈。之间如果你有事情…就先推掉。」
「好。」
我一言不发挂上电话,闭上眼睛。
这阵子我太会哭了,一下子眼泪就满了出来。
广播社社长大概察觉到我的情绪起伏,也不再跟我说话了,任我静静地闭着眼睛哭。我很庆幸他没有出言安慰我或什么的。
常常人在最不知所措的时候,需要的,不是陪伴,只是想哭而已。
回到台北,毛毛狗陪我在西门町吃晚饭,安慰我一切都没事的。
整顿饭我吃得失魂落魄,在讨论怎么维持我们之间的关系也说不出所以然,只能说:「谢谢妳今天陪我,我脑子真的很乱。」
毛毛狗一脸的了解:「公公,你们家那么好,老天爷一定会保佑的。」
「希望这样。」我很没精神:「我在想,要不要从台北搬回去,多陪我妈。」
「…喔。」她低着头,叉子慢慢地卷、卷、卷,卷满了面条。
隔天我们三兄弟一早就开车回家,一路上气氛都很凝重。
但一下车,就开始嘻嘻哈哈的。我们讲好了,要联手让妈安心。
我从后面搂着妈妈,说:「妈,不要紧张啦,没事的,我们明天就是去看一分普通的报告,然后就回家休息了。」
「…」妈没说什么,拍拍我的手。脸上很疲倦。
puma见我回家,兴奋地对着我一直叫,我狠狠瞪着它,希望它别吵了。
晚上睡觉时,我跟大哥的房间隔了半堵墙。
「妈一定要没事。」我的脚勾着一直乱动的puma。
「放心吧,一定没事的。」大哥故作轻松,这是我们整天都在做的事。
久久,没人说话。
再过几个小时,我们就会战战兢兢站在血液肿瘤科外面,等着医生开门。
翻来覆去,我睡不着。
眼泪一直涌出来,鼻涕塞满,只能用嘴巴勉强呼吸。
大哥听到了,叹气:「你干嘛哭?」
「我只要想到,如果有一天,我必须跟别人说一句话…我就没办法不哭。」
「什么话?」
「…我没有妈妈了。」
几秒后,大哥也哭了起来。
那年,很痛。
我们全家人都很痛。
报告出来,全世界都在下雨。
二哥哥很想你48人生就是不停的战斗
时间很奇妙,将我们三兄弟的人生旅程一齐拉到同一条线。
高中联考、大学联考都考到火星的大哥,已经是北医博士班最后一年,这几年发表在期刊上的论文点数远远高出毕业需求好几倍,打破了该所的历史纪录。明年,肯定是去当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