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依篇（五）

我几乎是落荒而逃。

我什么都说不出口，只觉得心头有种很异样的感觉，压抑得难以呼吸。我只能逃。我不知道自己在害怕什么，也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不甩一句狠话了断。然后我想起了寒凛的神情，然后我不得不承认我是害怕看到他落寞的神情。只是为什么会这样，我仍是不清楚。

我仍是会去落月池边看莲花，而寒凛也仍会去听我弹琴。我是舍不得落月池的莲花，而寒凛则直白地说他是舍不得我的琴声，只是我们谁都没再提起那天的事。相处得久了，便渐渐熟络了，不论真假。他会告诉我一些落月城的事，我也会提起经常在梦中出现的圣莲城，似乎我们根本就不是你死我活针锋相对的那般对立。如果寒凛不是落月城的城主，或者我不是圣莲城的巫女，或许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

但几乎是在一夜之间，落月城里谣言四起，说城主匿藏祸国的妖女。

朝中的大臣朝外的百姓都怒不可遏，坚决要求寒凛处置被视为妖女的我。我以为身为一城之主的他权衡轻重会把我交出去，却不料他会如此坚持。听说他第一次在朝堂上发怒了，他说那根本是无稽之谈，他绝不允许再有人中伤我。他再到落月池的时候已经很是憔悴，双眼里是掩饰不住的疲惫。

为什么要这么坚持？我问他。

阿莲，因为是你。他这么回答。他没有对回答做什么说明，只是静静地在亭中坐下。他说阿莲，我想听你弹的莲仙。

看着他的样子，我心里居然有点痛。我颤着手指拨动琴弦，恐惧从心底一点一点地渗出来。我来这里的目的便是除掉寒凛，所以他变成这样我应该高兴才是，可是我却感到害怕。我到底是怎么了？

流言向来是止不住的，而寒凛在朝堂上的那番斥责更是触怒了大臣。出谋划策的文官联合了手握兵权的武将打着除奸的旗号闯进了宫里。没有人会听从寒凛的命令，因为落月城的子民宁愿废掉一个昏庸的城主也要保全他们的国家。看着宫里乱成一团的样子，我知道寒凛已经是众叛亲离了。寒凛毕竟是城主，只要我被处决他就不会有事。而我，如果不抓紧时间除掉他，等到我被抓住后就再没有下手的机会了。所以，这是我唯一的机会。

我依然安静地在落月池旁抚琴，丝毫没有慌张，我知道他会来。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我知道寒凛来了。我回头浅浅一笑，道：“恐怕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在落月池边弹琴了呢。”

“不，阿莲。”寒凛抓住我的手，眼里不是慌张而是关切，似乎安抚我要比解决这次危机更重要。“阿莲，只要你愿意，你就可以留在这里。”

“可是城主，现在的情况你都看到了。即便是这样，你还是要留下我吗？”我静静地抬眼看他，然后站起来走到他身前。“还是把我交出去对你的臣民做个交代吧，留着我你会后悔的。”

“如果我连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那还做什么城主？”寒凛抓住我的肩膀，目光是那么的坚定，“阿莲，我绝不后悔。”

我闭上眼，手却不觉微微一颤，然后是利器刺进皮肤的声音。我睁开眼，看见的是寒凛不敢置信的神情。他微皱着眉头慢放开我，鲜血从左臂涌出，水流般顺着指尖滑落。而我手里的匕首也慢慢化成了一柄闪着青光的剑。落到地上的血很快开始发黑，因为我在剑上淬了毒，就算刺偏了，寒凛也会毒发身亡。

“阿莲，为什么？”寒凛站在原地望着我，眼神是那么的哀伤。

“我说过，留着我你会后悔的。”我狠狠地抽回刺在他手臂上的剑。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眼眶里好像有湿湿的东西，好像叶尖风一吹就会掉下来的露水。我应该摆出一副得意的姿态才对，可是心里却疼得让人眩晕。“我是圣莲城的巫女，到落月城来就是为了杀你。”

我每说一个字，心里就像被针扎了一下，而寒凛突然转为淡然的眼神更是让我觉得害怕。莲依，为了圣莲城，你绝对不能手软。我这么不停地告诫自己。然后我狠下心一剑刺去，寒凛却没有躲闪，只是淡然地望着我。剑，刺进了他的胸膛，他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而看着鲜血滑落的我却止不住地颤抖。“为什么？为什么不躲？”我一脸的茫然。

寒凛居然微微笑了，他往前走了一步，胸口的剑刺得更深了，但他没有停下来。“如果这是你要的，就拿走吧。”

“不要！”我几乎是尖叫着扔掉了剑，泪水终于像经了风的露珠一样滑落下来。“我不要，我不要你死！”说出这句话的瞬间，我终于明白了一切。我不得不承认，原来陷得深的不止是寒凛，还有我。

“阿莲。”寒凛的声音已经很变得虚弱，我知道毒已经在他体内蔓延。他上前用不多的力气轻轻将我拥进怀中，道：“如果要我失去你，我宁愿死。”

“你不明白的，我能带来的，就只有灾难。”看来有关华盖木的传说并不是谎言，给落月城带来灾难的人果然是我。

“就算是灾难，我也还有你。”寒凛的手滑落下来，耳边的气息越来越微弱。

文臣武将赶到的时候，寒凛正闭着眼躺在我怀中，满身的血迹。

“妖女！竟敢残害城主！”一个武官模样的人用剑抵着我的喉咙，我可以感觉到喉间正渗出血滴。

我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小心地让寒凛在地上躺好。我站起来，将手里的瓶子举到武官面前，道：“是我迷惑你们的城主，我随你们处置。他的血已经止住了，这是解药。”武官将信将疑地接过解药，让人把我押走。我回头看了昏迷的寒凛最后一眼，我说寒凛，这次我真的是任性了，因为我不想你死。

我被暂时关押在地牢里，而我也知道等待我的是用来处决妖人的火刑。我想了很多很多，圣莲城，圣华，妹妹，长老们，但我想得最多的还是寒凛。我想起我们的相遇，那个雨天，那棵华盖木，还有他睁眼时那双漂亮的眸子。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是什么时候走进我心里的呢？我一遍遍地回想着我们之间发生的事。或许是他宁死也要保护我的时候，或许是他抚平我蹙起的眉头的时候，或许是他安抚看见蛇的我的时候，或许是他从无赖手中救下我的时候，也或许，是华盖木下第一次对上他的眼眸的时候。

那个武官来了，他来巡视，顺便吩咐狱卒一些有关火刑的事宜。看着一脸淡然的我，他似乎是有些疑惑。他说难道你一点都不害怕吗。

我苦涩地笑笑，我说我孑然一身，也没有什么牵挂，有什么可害怕的。

他摇摇头，你说谎。他说他征战这么多年，见过许多人，看我的样子一定是有所牵挂。

是吗？那我再牵挂什么呢？我问。

他还是摇头，他说他这次是真的看不懂了。

寒凛怎么样了。我问。

城主的毒已经解了，不过还在昏迷当中。大臣们商议决定在城主醒来之前处决你，免得城主又受你魅惑。他道。

然后我就跪下求他。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如此低声下气，在圣莲城，莲依从来都是高高在上的巫女。我求他，我说我想见寒凛最后一面，就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