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润的太阳悬挂在微红的天幕上,橙红色的阳光照耀着赤色的冥华峰,被迷离的雾霭幻化成瑰丽灿烂而又宁静祥和的光晕。三五成群的巨型怪鸟嘎嘎哇哇地啼叫着从日边掠过,尖利嘹亮的声音在冥华峰周围久久回荡。
冥华峰是夕冥大陆第一高峰,坐落在大陆中心的神渊山区,终年笼罩在氤氲雾霭中,神秘莫测。整座山峰拔地而起,陡峭而险峻,几乎是一根直上直下的擎天巨柱,壁立千仞,无可攀援之径。自古以来人族有多少英雄豪杰欲登此峰,却只能在崖底仰观叹息。更有无数神勇的斗士在不屈不挠的攀登过程中坠落,葬身崖谷中,成为异禽怪兽的腹中物。传说只要登上冥华峰,就可以超凡入圣,获得永不寂灭的灵魂,从此名列神籍,与天地日月同寿。但据说从来没有任何人成功地攀登至顶峰。
然而,你绝对想像不到,冥华峰的顶端竟有一户人家!三五间精巧雅致烟雾氤氲的房舍背崖而立,后面有几块石基摇摇欲坠,整座房舍却只显得稳而又稳,让人不禁怀疑就算那几块石基滚落山崖,房舍照旧岿然不动。房前七八丈见方的院子甚不平整,崎岖嶙峋,怪石遍布。三棵粗壮的无名古树在院子中央凛凛肃立,枝干盘根错节,散发着乌溜溜的光晕,粗糙而润泽;树冠亭亭如盖,枝繁叶茂,历尽沧桑却依旧生机勃勃。七八丈之外的四周便都是幽深莫测的断崖绝壁了。
这时,在古树下面一块相对光滑的石头上,一位清秀的白衣少年跏趺而坐,闭目屏息,似已入定,然而神色竟有些恍惚,眉目之间透出些许焦虑不安。最后,他终于全身一震,猛地睁开双目,一跃而起。正欲腾空而去,身后却忽然传来一声轻描淡写而又不容抗拒的呼唤:“幻尘。”
“她回来了。”硬生生地止住腾空的身势,少年轻盈潇洒地落了下来,却没有回头。
“那不过是魔障。”
“不,不是魔障,师父。她真的回来了。”少年转过身来,面对鹤发童颜的师傅,平静淡然的语气里有罕见的固执,“她正在被那群魔物围攻,情势很危急。”
“是啊,她回来了......”老者微微颔首,皓白的须发在清风里摇曳着。“然而,心魔之害更甚于寻常魔障。幻尘,这几千年来,你的修为一直在倒退啊。唉……”老者悲悯地叹息一声,苍凉的神色里透出无限忧虑。
白衣少年黯然垂下头去,却低声自言自语道:“为了她,失去一切都是值得的。”说着,猛地一蹬脚下的石头,又飒然腾空而起。然而,刚离开地面,就莫名其妙地失去平衡,扑通一声重重地跌了下来。倒在地上,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蓦然出手的师父。老者又是一声长叹:“你觉得,以你现在的能力,对魅姬有几成胜算?”
少年闻言,全身一震,随即双手撑地,颇为敏捷地跳了起来,却踉踉跄跄,站立不稳。“既然这样,那么……我该怎么办?”他刹那间失神,颓然跪倒在师父脚下,“师父,求师父为弟子指点迷津。我该怎么办呵,师父!她处在危险中,我却没能力去保护她......”
“如果是在劫难逃,一切努力都是白费;如果是虚妄之灾,只需听之任之,其围自解。闲云另有扈从,你不必挂心。”
纵然是梦,如此真实,也必定是凶兆。如果是现实,那么,要不了多久,一切都将结束。闲云模模糊糊地想,我支撑不了多长时间了,一切都将很快结束。冥冥中,是谁为我做了这样的安排?唉!谁来为我解释这一切!
她疲惫地闭上眼睛。纷乱的记忆突然从渺远的前世汹涌而来,像一块块玻璃碎片,割破了前世和今生之间的屏障,在她纤弱的意识中横冲直撞,飞舞盘旋,却始终组合不成完整的画面。一切都将结束。她暗暗叹息。湛曦诡异的笑突然再次浮现在眼前,然后是凶相毕露的目光,然后变成了另外一个咬牙切齿满面仇恨的女子……然后是湛曦悲哀自责的脸庞……闲云低声呓语道:“湛曦师姐,你不用自责,我不会怪你的。真的……我不会怪你……”
一只只尖锐的巨喙毫不留情地啄下来,一双双刚猛的翅膀劈头盖脸地打过来,锋利的爪子七零八落地把她抓起抛下。她早已放弃了毫无意义的挣扎,只能听天由命、任人折腾了。然而,不知什么时候,半醒半梦中,似乎突然有一根细线钻进耳朵,穿过耳膜,锐利地插进即将涣散的意识。细线逐渐清晰,逐渐增粗,逐渐温润,似乎在向她输送着源源不绝的生机。于是,千疮百孔的身体顷刻间失去了疼痛的感觉,全身很快变得舒泰至极。那种极端舒服的感受让她觉得自己正躺在宿舍里的床上,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就要在床上醒来了——毕竟这一切太离奇了,说它不是梦,确实很难。然后,她就感觉到那根线刹那间变成了声音。清朗而温润,很悦耳的长啸。
当那个声音逐渐增大时,周围的巨型怪鸟一阵骚动,怪叫不迭,迅速放弃了对闲云的袭击,纷纷撤退。闲云心下诧异不已,缓缓张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一对少年男女,都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男的神采飘逸,俊雅非凡。女的浓妆艳抹,美丽妖冶。只见他们衣袂飘飘,正在群鸟之间来回穿梭,像是在互相追逐嬉戏。然而仔细看去,光电交加,利刃来往,竟是在激战。群鸟慌乱地上下翻飞盘旋,早已乱了阵势。闲云缓缓从地上爬起来,无心顾及自己衣衫破烂遍体鳞伤的狼狈模样,怔怔地看着他们。刚才那个温润悦耳的声音应该是少年发出的,然而闲云不认识他。少女美丽得不可方物,可惜神情阴冷,杀气凛凛。
正在发愣时,那名少女冷不防地转过身,一束刺目的光芒向闲云袭来。然而少年的速度更快,一扬手,那束光芒便偏转方向,击向旁边。一头巨鸟哀鸣着急剧俯冲下来,随着扑通一声闷响,砸在地上,已然毙命。其他鸟更加惊乱,凄凉地哀鸣着,盘旋着。这时,少女由于抽身袭击闲云而分心,出手缓慢了许多,一瞬间便伤在少年手下,惨叫一声,狼狈地从空中落了下来。
“魅姬,念你尚未对我主造成伤害,青鸾今天且放过你。他日狭路相逢,必不轻饶!”少年朗声说着,便收了攻势,掠向闲云身边。轻轻挥手,骈指一点,立即有一条温润绮丽的光束飞向闲云,化成一片明亮的光晕,把她严密地裹了起来。片刻之后,光晕逐渐消散,闲云已经焕然一新。丝丝缕缕的衣衫变作古色古香优雅素净的长裙;蓬松散乱的长发绾成了一个自然随意的发髻。微风吹来,衣袂飘飘,发丝飞扬,整个人宛然脱胎换骨成仙入圣。怔怔地看着她,青鸾的眼神有点发呆。魅姬却是又妒又恨,眼睛喷火。只有当事人一脸茫然,安静的神色透出些许困惑,看看少年,又看看少女,不知道应该先招呼哪个。
魅姬幽幽地看向少年,见对方毫无反应,便又怨毒阴鸷地瞪了闲云一眼,然后一抖身,竟变成一只五彩斑斓的巨型怪鸟,振翅而起,仰天长鸣:“嘎——咯!嘎——咯!哇——哇——哇——咯咯!”
群鸟闻声,迅速在她身边聚拢起来,众星捧月般簇拥着她飞舞盘旋。
“嘎——咯!嘎——咯!嘎——咯!哇——哇——哇——咯咯!”“嘎——咯!嘎——咯!哇——哇——哇——咯咯!”“嘎——咯!嘎——咯!嘎——咯!哇——哇——哇——咯咯!”
在此起彼伏的应和声中,群鸟簇拥着魅姬飞向远方。当它们的身影渐去渐远,消失在天际云端时,少年忽然轻声吟叹:“唉!究竟是身不由己,还是自绝前缘?当初柔情似水,谁能想到,日后彼此竟会刀兵相见!”
闲云听了,双目闪过一丝异光,淡然道:“既然爱她,又何必伤她。”
少年愕然,无奈地苦笑一声。顷刻间却已经敛容,肃然下拜,清朗悦耳的声音中带着不可抑制的欢喜:“参见主人。青鸾来迟,让主人受惊了。”
这回轮到闲云愕然:“什么主人?什么青鸾?我不认识你啊!”
少年单膝跪地,闻言,抬起头怔怔地注视着闲云,良久,终于惘然叹道:“主人果真丢失了前世的记忆吗?我是您的坐骑青鸾啊。”
“这个......唉......您是不是认错人了?”闲云无奈道,“我从来没有什么坐骑,连马都没骑过。而且,我不知道青......嗯......青鸾是吧?我不知道青鸾,从来没听说过。”
少年叩首道:“青鸾从来不会认错人的。青鸾曾经驮着主人飞遍夕冥大陆的每一寸天空、每一个角落,怎么会不认识主人呢。”言辞甚为恳切。
“唉,不可能啊。我怎么不记得有这回事呢?夕冥大陆在哪里?您确实认错人了啊。”
少年无可奈何地沉吟着,片刻之后,全身蓦然耸动,一头巨大的怪鸟便出现在闲云面前。闲云惊得连连后退。忽然想起刚才魅姬就是这样变成了鸟,心中诧异不已:难道这里的人都是鸟兽精灵吗?仔细看去,这只鸟比魅姬她们略大,但更加匀称美观。一身青翠的亮羽流光溢彩,青翠中隐隐闪烁着赤橙黄蓝紫等变幻无穷的色泽。一层淡淡的光晕氤氲弥漫,神秘而玄妙。整只鸟看起来灿烂夺目,高贵华丽。
闲云注视着这只鸟,脑海中忽然掠过一束灵光,似乎有什么东西从记忆深处苏醒过来。她痴痴地用呓语般的声音唤道:“青鸾……”
青鸾激动地扑棱了一下翅膀,然后向前迈出两步,想要和主人亲近。然而闲云迅速后退几米,淡淡道:“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麻烦你快点送我回去吧。不然上课就要迟到了。”
青鸾黯然失色,垂头叹道:“主人,这里才是你的故园呵……”
闲云闻言浑身一震,怔怔地看着面前这只鸟。
人和鸟默默相顾。两束幽暗的光芒突然从神鸟的眼中迸射出来,悄无声息地没入失忆者的双眸。闲云忽然如痴如呆,恍惚间一个冷战,意识犹如脱缰的野马,思绪翻飞......一名少女端坐在宽大的鸾背上,轻灵地微笑着......英武少年矫健的身姿,漠然的长啸......鹤发童颜的老者严厉而和蔼的面容......谁把忧郁的眼神化作漫天阴霾......谁设下怨毒的诅咒招来血雨腥风......天旋地转,急速坠落中,谁的声音在耳边凄绝地回响......刹那已是永恒,海枯石烂的瞬间过去,如何面对当初的情缘......不知什么时候,闲云终于回过神来。她走上前去,轻轻抚摩着青鸾美丽柔滑的羽毛,倚在它身上潸然泪下。青鸾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主人,清澈的眼眸中泛起了一层湿雾。
青鸾高大威武,闲云还不及它的翅膀高。现在倚在它身上,就更显得矮了。青鸾于是折起修长的双腿,卧了下来。转过头,亲昵地用颈部的羽毛摩娑闲云的脸。
柔和的太阳逐渐走向中天。天空依然是那种灵异的红色。苍茫的大地荒凉死寂,稀稀拉拉的枯草和三三两两的秃树漠然兀立,毫无生机。风不知从何处吹来,虽不劲厉,却是冷飕飕的,阴森凛冽,吹到身上,寒气直入骨髓。闲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青鸾察觉,立即张开宽大而温暖的翅膀,把她拥得严严实实。一人一鸟安静地沉默着,在这荒无人烟的旷野上久久偎依——当然,远看只是一只大鸟,闲云在翅膀里面呢。
不知什么时候,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嗒嗒的马蹄声。由于刚刚和主人重逢相认,青鸾兴奋得有些发昏。当它蓦然惊觉时,还没来及作出反应,片刻之间,几百骑戎装人马已经风驰电掣般奔到面前来,很快就把他们团团包围。刀枪剑戟之类的兵器哗啦啦地亮了出来。听到异常的动静,闲云像小鸟一样从宽大温暖的翅膀里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了?”
青鸾没有回答。包围者中一个首领模样的替他开口了:“伙计们!这就是国师说的那种妖孽,捉住了它,我真冥帝国就永远不会灭亡,大伙儿上啊!成功之后,我们......”
青鸾冷冷地哼了一声,不等他说完,就猛地张开嘴,一丛烈火轰然喷出十几米远。面前的人马自然是连滚带爬地撤退,身后却有人伺机偷袭。然而那丛烈火竟像是活物一般,驱散了前边的侵犯者,便立即缩成一团,飞快地向后面绕过去,如同长着眼睛,把那些人追得哭爹叫娘,狂奔而去。“告诉你们那个昏庸的皇帝,他的国师是魔界的妖物。真冥帝国迟早会毁在他手里!”他的声音清朗嘹亮、气势雄浑,排山倒海般地传了出去。几百米外急速奔逃的人竟从马背跌下来几个,想必是被声音震的。
闲云正看得惊异不已,却忽然觉得眼前浮光一闪。然后身体一轻,凌空而起,片刻之间,就稳稳地坐在了什么地方。“主人,请抓牢青鸾的羽毛。青鸾就要飞起来了。”听到这句话,闲云定睛一看,果然发现自己已经坐在青鸾的背上。连忙抓牢了几根粗大的羽毛,她探出头向下望去,只见地面正在急速下降。一阵头晕目眩,她赶紧缩回了头,老老实实地坐稳了,任青鸾驮着她腾空而起,翱翔在云端。
“我们这是要到哪里去?”闲云一边好奇地问着,一边伸开手掌玩弄身边丝丝缕缕的流云。那些云彩竟像是通人性似的,主动向她手心连绵不绝地涌来。
“人族是一群很不好惹的家伙。青鸾带主人回神渊,去冥华峰朝见圣者。”
“你看上去很强大的,为什么会害怕人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