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你上下班儿的坐骑是什么——汽车、摩托车,还是自行车,反正我的坐骑是一辆“保险车”,也就是俗话说的“除了铃不响,其余都响”的那种。骑这样的车派头肯定是没有的,超然却是挺够份儿的。你别不信。譬如说骑车去商场或超市,随便把车一放,尽管大大方方地进去,随随便便地逛悠,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出来,一准它还在那儿吃咪带笑恭候你大驾光临呢。反之,如果是一辆新车,保不准你就会物我两忘陶然唱起“我一言难尽,忍不住伤心”,我的同事就痛痛快快地唱过几次。打马骡子惊,还是悠着点好,惹不起,咱还躲不起吗?最重要的是走在道上,人家远远听见动静纷纷躲避,军民闲杂人等退避三舍,咱就能“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红灯人”。就冲这又保险又帅呆的劲儿,我决定爱它一万年,海枯石烂心不变。话虽这么说,可真骑起来还是挺难为情的,尤其碰上漂亮女朋友的时候,那份不自在、那份惭愧、那份难堪就甭提了。好在女朋友对此不是太在意,所以,过后咱照骑不误——习惯成自然喽。就这样,我持之以恒地每天骑着“保险车”上下班儿,嘴里还五音不全地哼着“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天长日久,渐渐地还就再也不能没有它了,你说怪不?
哦,忘了老实给你交代我的底细了,现在就告诉你吧。我工作的那个单位,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累不着也闲不着、吃不饱也饿不着,类似这样的单位颇有几个,具体什么单位不说也罢,反正你知道我大致的工作、生活情况就行了。这样的背景对大多数人来说,可能是满意的,他们虽然满嘴的忿忿和不满足,终不见有什么改变的行动,而且在外人面前还眉飞色舞的颇为得意,飘飘然,迷离恍惚中继续重复过去延续未来,把这钟一天天地撞下去,以尽当和尚的本份。这,当然无可非议,世上绝大多数人就是这么过的。我不是这样,至少我不能算“绝大多数”。我们常说的其中一句话叫“学英雄见行动”,我的口头禅是“改变命运,赶快行动”。具体说我迷上了文学创作,什么小说、诗歌、散文、杂文、寓言、剧本全能凑合,反正剜到篮里都是菜。这样,我就不得不常常开夜车,不得不常常往邮局跑,每每把自己弄得五迷三道、神神经经的。这么以来,你说不骑这“保险车”行吗?不行,绝对不行!
哎,我再跟你说说我上邮局寄稿子的事,你有兴趣往下听吗?有?好,我就接着给你往下侃。你可能发现了,我这人忒能侃,一侃起来就没完没了的,挺烦人是不是?不是呀?别客气。真的?谢谢,闲言少叙,书归正传。我上邮局那才叫潇洒呢。怎么个潇洒法儿?干脆这么跟你说吧,我每去邮局寄稿子,“羽扇纶巾,投寄间,骑‘保险车’的烦恼倾刻灰飞烟灭”!怎么样?够酷的吧?当然喽,这里面埋藏着小秘密。小秘密?当然,干什么没有窍门呀。看你这么忠实做我的听众,我就豁出一身剐,把秘密告诉你吧。那就是信皮儿、信花儿不管三七二十几只管往回批发,然后,捡自己满意的、觉得对某报刊来说命中率百分之百的稿子,装进信皮儿,写上地址,用唾沫湿一湿信花儿背面,“啪”往信皮儿上一粘,来到邮局把它们一古脑儿死命往邮筒里一塞就等着过两天大把大把地领换回来的银子吧。回头再看别人买信皮儿、买信花儿、查邮政编码、写地址、粘贴、投递……那个烦琐劲儿,你就会打心眼里为自己喝彩:“高,实在是高!”
说到这儿,我得跟你讲讲“保险车”的事儿,否则就跑题了,换言之,我唾沫星子乱飞向你介绍的这些全作废了。在邮局,人可以进大厅,车可不行,这是连傻子都懂得的道理。那怎么办?好办,门口有存车的,每辆次自行车收费两毛,三轮车收费三毛,摩托车收费五毛。收钱事小,关键的是麻烦。就像我,屁大的功夫就一切ok了,还用得着找车位、落锁、领车牌、再开锁、交钱、交车牌这么婆婆妈妈的吗?屁股大死头啊!面儿上的话是这么说,显得豪气十足;心里话得反过来说,一竿子插到底,我是罗锅上树——钱缺呀。更倒霉的是,尽管我辛辛苦苦地写,没日没夜地熬,风雨无阻地寄,可那些老编们一点也不领情、不买帐,时至今日批发出去的那些个稿子全都肉包子打狗再没个回音儿,那可是我的心血、我的生命哇!就这么连个响儿也没听到就打了水漂,该叫人有多么伤心啊!心诚则灵,金石为开,我仍旧咬牙坚持着,坚持着,坚持着,就到了青黄不接的关键时期,我还敢不勒紧裤腰带、打肿脸充胖子、得不偿失地花那两毛冤枉大钱吗?不!
话又说回来,我也不是没动过存车的念头。不为别的,就为邮局门口那个看上去比我的“保险车”还保险的老人。
邮局旁边是电信局,电信局门前也有一个看车人,也是个老人。这些年人也怪,一拿起话筒就hello得见头不见尾,一拿起笔就见尾不见头了——不说别的,单看两家门前存车生意的红火劲儿就能估摸个八九不离十。每天,电信局门前的看车人忙得不亦乐乎,钞票都赚海了去了。邮局门前的那个看车人可就得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了,半天没有一笔买卖,只能定定地枯坐着,望着邻居发傻、发呆。准确些说,让我动存车念头的就是邮局门前的这个看车老人爱岗敬业的精神。她从来都不垄断地盘,也就是说她划出一片地方给不愿存车的人,这样写手们就可以享受到比自由女神还自由的自由,把合运收放自如地抓在手里——存还是不存全由骑车人说了算。在这个拜金的年代里,又有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的同行在一旁幸灾乐祸,愈发触目惊心,她横眉冷对惟我独尊的架势不能不叫人肃然起敬五体投地。让我存车念头大增的是风雨交加的那些日子,老人依旧正月初一过大年那般准时,不见不散。最让我受刺激的是这样的镜头——许多次里,不知是我粗心大意还是太过于匆忙,抑或智者千虑,也有一失的缘故,“保险车”固然保险,也有不规矩的时候,大大咧咧就轰然倒地了。路不平有人铲,事不平有人管。每当这时,老人总是不折不扣地把它扶起来,放稳当,对我的“谢谢”充耳不闻,毅然决然地按部就班走向她的小凳子,我行我素地继续枯坐下去……按常理说,重复是一切艺术的大忌,可此时却如醍醐灌顶,叫你受益非浅,欣欣然陶醉其中。换句话说,她的老谋深算终于产生如期的效果——让我投寄稿子时的得意渐渐“灰飞烟灭”,这是大出我意外的,常常弄得我瞠目结舌,再一看见她就浑身的不自在起来。这样过了几个月,为了换得无忧一身轻,终于有一天,把“保险车”推进了她的存车区……仔细想来,如果没有她的虎视眈眈,我的“保险车”还能百分之百永无休止地保险下去吗?更出于我意料之外的是,她居然徇私舞弊,对我格外开恩——仅收费一毛!不等我作出反应又存一赠一地送上令我终生难忘并使我抑制不住冲动写下这篇文字的五个大字:“你也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