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青的好心情第二天一早就没了。

“你要走？！为什么？”他沉着脸，不敢相信地看着半跪着的黑瘦汉子，声音很空洞，仿佛不是从他口中吐出来的。

这一伙人除了司扬和韩彭稍稍出色，其余的都是臭鱼烂虾，没有特别之处。可就是这些臭鱼烂虾，才是他目前可以用、能放心用的。原因无他，只因为他救过、领导过、激励过这些人。有了这层关系，他把这些杂鱼个个都当作宝贝，恨不得紧紧篡在手里。

可李孜竟然想走，不说任何理由地就想离开。猛然间让石青觉得心头肉被人割去了一块，难受得他差点失去冷静。

李孜按在地面的左手青筋暴起；他咬着牙鼓着腮，双目赤红，看起来比石青更难受；但是他就是不回答，只别着头死死盯在一个地方，默默地等待石青的允诺。

“青子哥哥哪点对不起你！兄弟们哪个对不起你！你为什么要走！你说，你说啊！”小耗子像个愤怒得小老虎，扑上去，揪着李孜连声大吼。

李孜仿若行尸走肉，被小耗子拎着晃来晃去，却毫无声息。

“住手！”

石青强忍心痛阻住小耗子：“耗子！走有走的理由，留有留的情分。李孜大哥没有悄然而去，能回来道别，心里还是有这一帮患难兄弟的。你不要逼他了。。。”

他伸手拉起李孜，翻开李孜的短褂，又仔细检查了一遍伤口，随后点头道：“这伤不妨事了。李孜大哥原来是周至县尉吧，从金城回周至需要小十天；耗子，你去帮李孜大哥准备十天的干粮。一起患难的兄弟了，总不能饿着肚子离开吧。”

“凭什么给他？”小耗子扭着脖子嚷了一声，可当他看到石青责备的眼神，尽管内心不情愿，还是磨磨蹭蹭地去了。

石青的一番举动，让李孜显得更痛苦，他哑着嗓子很艰难地吐出几句话：“石大人救命之恩，李孜本当以死相报；只是。。。李孜身不属己，有不得已之处。。。愧对大人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隐私。石青清楚，在这个小团伙中，至少有三个人有难以言明的隐私。

一个是‘哑巴’，是他曾经喂过食的，那是个另类，一直不与众人交谈，离群独居，显得格格不入。一个是安离，被俘虏的大晋军司马。沉默寡言，郁郁不欢，只有石青和他说话时，他才算健谈。

最后一个便是这个李孜了。李孜籍贯益州，是西征军中少有的蜀人。自打石青认识他，就感觉此人过的很痛苦。三十左右的汉子，额头上的皱纹堆得像一道道大山，双眼中满满的都是疑虑和忧伤。如果他不是一副武夫打扮，石青甚至会认为，他可以去扮演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文人骚客了。

知道他有难言之隐，石青却不愿迫他说出。拍着他安慰道：“我知道李孜大哥有苦衷。我们这一帮患难兄弟，若非有苦衷，又怎肯向背？没事，小弟理解。”

“我就知道青子与他人不同，能够体谅李孜。”

得到石青的谅解，李孜的心情似乎轻松了许多，连称呼都和往日一样：“青子，李孜不是无义之人。李孜前来凉州并非一人，另有二十个族中子弟跟随；沙阜一战，李孜和族中子弟失散，昨日回来只找到六人，另有十四人下落不明、凶多吉少。作为带他们出来的头领，李孜难辞其咎，必须回族中请罪；故此，不得不离去。再者，李孜一个寻常厮杀汉子，要才无才，要德无德，惟有这一条性命，留下来也帮不上青子什么。。。”

你哪知道我正值用人之际，怎么会帮不了我？可惜，我却不能和你说明。石青心中苦笑，脸上依旧振作道：“原来李孜大哥还是大族子弟。石青不知，以前多有不周之处，还请李孜大哥原谅。”

李孜长叹一声，满脸都是无奈之色：“什么大族小族？不过苟活偷生的山野之人罢了。”说到这里，他脸色一正道：“青子！李孜此去不会再回周至，将直接回转太白峰下大成山庄避世而居。以后若有用的着之处，青子一纸书信递到大成山庄，李孜必定星夜赶往。”

石青听的心中灼热，郑重道：“若有此时，青子必定会劳烦李孜大哥。。。”话说到这儿，他忽然想到一事，连忙问道：“李孜大哥不是还有六名族中子弟跟随么？我让耗子只备一人干粮如何能够？李孜大哥稍待，我去和半山大哥说一声，再备六人份的八日干粮。”

“万万不可！”李孜伸臂拦住石青，慌道：“军中只有三日之粮，给了我们，大伙都要饿肚子了。李孜怎能做此无义之事。”

石青笑道：“李孜大哥放心，子弘昨日收了好几十散兵，领了八十人份的粮食，我让他匀点出来。我们人不多，有一二石粮便可应付三天的。”他不由分说地推开李孜，命黎半山、张炜二人备足干粮，随李孜一道送往李孜族中子弟的聚集点。

等李孜走后，石青立即喊上力大的韩彭、万牛子，出了驻地，去找司扬匀粮。

石青部驻地在张焕左手，司扬部驻地在张焕右手，和石青一样，也有一个小院作为中枢。张焕看起来很信任二人，让他们的两部人马拱卫营辕左右。

跨进司扬的小院，外院静悄悄的。

“难道子弘又出去收拢散兵了？”石青笑着说了一声，直接和韩、万二人向里院闯。刚到跨院门，里面突然涌出一群人。

这群人披甲亮刃，整束停当，看起来杀气腾腾，一副准备博命冲杀的模样。当先一人手提长枪、全副盔甲，正是司扬。只是此时，司扬一向英俊儒雅的脸已经完全扭曲变形，狰狞凶恶不下韩彭。

石青三人猝不及防，呆呆着还没反应过来，司扬已经看到他们。他咬着细碎的钢牙狠声说道：“你们来的正好！青子，逊之，带上兄弟，咱们一起，杀了张焕，反出金城！”

一听这话，石青唬得脸都白了。没有半点迟疑，他上前一搂，紧紧箍抱住司扬，哀声叫道：“子弘大哥，等等。到底出了什么事？你说出来，咱们商量一下好么。”

他惊得已经失去了往日的镇静，偏偏万牛子却兴奋地唾了一口，嚎叫一声：“好啊！咱们去剁了那个白皮猪。牛子早看他不顺眼了。”

石青气得热血上涌，什么面子也不顾了，开口怒骂：“你给我滚开！别瞎搅合。”骂完又慌着叫韩彭：“逊之大哥！快！关门。都别急着出去，先冷静一下。”

司扬听石青这般安排，已经有些恼了。使力一挣，没想到石青为了抱住他已使出十二分的力气，他一挣竟然没有挣脱，不由得更加怒了，也顾不得情面，开口怒道：“青子！是兄弟大家拼死一搏，不是兄弟站在一边观阵，我不怪你，只休要拦我！”

石青箍得更紧了。

“子弘大哥。我们是兄弟。兄弟不是拦你，只想知道出了什么事。若是需要，刀山火海，兄弟陪你上。你先说说到底出了什么事，好不好？”

“不错！大家本是兄弟，刀山火海一起闯。”韩彭关上大门，接口插道：“子弘，出了什么事？你说出来，让我们死也死的明白一些。”

“蝎子死了。”司扬缓缓说道，眼光无意识地停留在某一个地方，石青清楚地看见，司扬那双原本灵气溢动的双眸，现在满满的都是痛楚和哀伤。

石青心中一沉。这事大了！

蝎子是司扬相交两年的好兄弟，为了他，别说杀张焕，就是起兵造反，司扬也不会犹豫；自己不仅不能阻止，还必须得和他捆在一起，否则在这伙兄弟面前，就没有道义可言。

“毒蝎死了！”韩彭惊呼一声，不敢相信地追问：“他怎么会死！？谁杀得了毒蝎？”

闻听此言，石青脑中一闪念：对啊，毒蝎是怎么死的？他不可能死在张焕手中。张焕现在没兵没将，怎么杀得了毒蝎？

想到这里，他稍稍镇静一点，听司扬说道：“沙阜之战，他为掩护部众，陷入西凉军中，从马上跌下，被活活踩死。。。”说到最后，司扬语中已隐现涕音。

知道毒蝎之死与张焕无干，石青松了口气，不过他仍然很小心地问道：“子弘大哥，你为什么要杀张焕？”

司扬身子徒地一紧，一股凌厉的杀气勃然而发，压迫的石青直想丢开手，远远地躲开去。“这厮可恶！丧尽天良！听说蝎子死了，他竟说死得好。又把孙叔拿下，要问孙叔舍弃主将、临阵脱逃之罪。我不杀他，不救孙叔，怎对不起刚刚死去的兄弟！”

原来如此。石青吁了口气，目光炯炯地看着司扬，绝然说道：“子弘大哥，这件事我来处理，我会救回孙叔。张焕辱及毒蝎之恨，你暂且忍耐一时，我必定帮你讨回。”

“你来处理？”司扬瞪着血红的眼珠，不可思议地看着石青。少顷，他蓦地一摆，挣脱出来，怒吼道：“凭什么！我是蝎子的兄长。他既已不在，我自然会替他照应孙叔；谁敢辱他，我自然不会答应！蝎子不在，这就是我的事。凭什么交给你！你看不起我？你认为我不配当蝎子的兄长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