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金倚在门上懒洋洋地数着星星,这是几天来云层首次裂开,渲染一色的世界再度变成黑暗和灰白的分野,爱芙瑞妮月亮下沉得过早,使冬季的天空显得萧条而荒疏,他拿出一些工具检查已臻完美的陷阱,虽然无趣,却也能从郁闷中解脱,半身人原本就是喜欢动乱胜于无聊的种族,他甚至怀疑长时间安逸的生活会令嘴唇上长出小胡子,尽管这纯属异想天开。
奇金停下手中的活,渴望地看着黯淡光色的漆黑夜空,这种孤寂的壮观衬托出的气氛也许比银晕漫天的夏景更带有悲剧的英雄色彩,夏季的夜晚无数星星盲目地竞相争荣,展现出无法容忍的重重叠叠,然后秋风扫过,大多数陨落在星海的深渊,发出最后的璀璨光芒。
一想到珍奇珠宝,奇金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按照半身人的通性,虽然他们可能被对金钱的渴望诱惑,但更趋向于花掉挣来的钱而非积蓄它,所以奇金最终输掉赌局,将价值连城的钻石化作世上最昂贵的火焰,才不得不屈身当仆人,尽管侏儒样样好,但他也不是总能随和地忍受恶作剧和俏皮话,话说回来,哲布新近的朋友倒是勉强不错。
对欧帕斯跟他的恋人而言,中部荒原的旅程始终和冰天雪地交织,艰难而困扰,不像尼科波里十二月初的气候依然舒爽,连风雪都是诗情画意的点缀,这里广阔的雪原在晴朗后更加寒冷刺骨,即使是太阳出现,那短暂的温暖也在切肤感受前被匆匆掠走。
唯一使人不觉得严酷的理由就是平凡但不普通的爱情:欧帕斯和美狄娅。就像众多恋爱中的人一样情投意合,雪地中的跋涉仿佛是平常日子里在春风飘散着花香的林荫道上结伴游玩,身边落满素色的花瓣,跳出活跃的舞蹈。
“美狄娅,你冷不冷?我想我们快到哲布的家了。”欧帕斯观察着四周说。
“我很好啊,身上暖暖的,”美狄娅回答道:“我的家乡瓦伦西亚,冬天应该比这里更寒更冷,不过我已经记不得了。”
“你一直没回去过吗?”欧帕斯好奇地问,美狄娅往他那边投了一个失望的眼神。欧帕斯很快感到后悔,他急急忙忙说道:“美狄娅,将来我们一起回去,看看你童年生活的地方,只要你乐意,随时可以,我保证,所以你不要再苦着脸,好不好!”
美狄娅无法拒绝这还有一丝孩子气的劝慰。当她被舅舅从领地带走时,城堡已经处于暴徒的围困中,在之后的半年她极力祈祷,可现实打碎了希望,她很清楚地知道重新踏上那块土地时,必定需要用剑与魔法开辟道路。
“接下来我们要从哪里开始着手?”美狄娅在挫折中转移话题。她原本认为自己已经暂时摆脱家族消亡的阴影,至少在有能力复仇……
前不再回忆,可认识欧帕斯以后,随着爱意的加深,她越来越惊恐地担心命运会因此将两人分开,她无法再一次忍受离别之苦。
“美狄娅,我不知道,”欧帕斯沮丧地说:“毫无头绪,连一点办法都没有,我只能说对将要发生的事作好心理准备。”
“不,欧帕斯,我们不是逆来顺受的。”美狄娅拍了拍他的手背以增加信心。“我的内心告诉我,就在我们赶路时,凯森他们也许有所发现。”
“美狄娅,我相信你的预感。”欧帕斯还能怎么说,他十分感谢女孩的体贴和善解人意。“让我们快点见到他们吧!”
天渐渐黑了,晚风冷得彻骨,像往常一样,寒气钻入身体。夜幕降临,远方的路变得朦胧起来,原先拉长的影子消失不见,四周死一般寂静,连怪物也消声匿迹,或许在雪地下、或许在任何角落里用闪着微光的眼睛窥探。中部荒原对夜行者并不适合,但他俩再也不愿意冒险暴露在危机中,于是决定彻夜赶路,身不由己地朝巨魔山丘的方向走去。
大概四、五个小时以后,欧帕斯遗憾地看到牛眼提灯里的最后半品脱油几乎烧尽了,正当他无计可施时,从山丘背面的阴影中传来一个熟悉的喊声。
“嘿!”清脆的声音说:“你们走过了!”
欧帕斯有些兴奋,于是往后一转身,朝黑暗的深处张望,奇金跑着走过来,看起来就像胸口以下都没在雪里,很吃力。
“是哲布家的半身人吗?”美狄娅走到欧帕斯身边问。
欧帕斯指了指牛眼提灯熄灭前最后闪动的一下影子。“是的,名叫奇金的半身人,是他的声音,没错。”然后美狄娅也稍微注意到有半截阴暗的小身影。
“你们别光看着,拉我一下可以吗!”奇金重复说了两遍,声音很不满。
“好!”欧帕斯把手伸过去。“你站着别动,手给我,等等,雪地上是你的胡子吗,你跌倒了?”他抓住奇金的手臂把半身人拉出来。
“你这个人怎么比哲布还会开玩笑!”奇金心有余悸地躲开较厚的雪堆。
“呵呵!”不明就里的欧帕斯干笑两声,跟着带路的奇金往回走。“哲布他们呢,也在这里吗?”他很在意地问。
“不在,他们自从前一场雪以后,就再没回来过。”奇金走到结球甘蓝之家的入口处,才慢吞吞地做了回答。
欧帕斯着急了。“他们难道出事了?”
奇金继续往里走,欧帕斯紧跟在后面一声声询问,但半身人一直用“不知道”或“等等看”来搪塞,最终令欧帕斯沉默了。
到了客厅,他俩脱下湿湿的斗篷,换上塞满毛绒的拖鞋,坐在壁炉旁享受一下干燥的温暖和热茶,但两人的眼睛是望向门口的,心里希望朋友们突然出现。
奇……
金按照老习惯去准备晚餐,在他眼里的一男一女已经饿得不像样了。
“我们吃完了,”欧帕斯带着歉疚的语调说:“就去找他们,我知道你累了,但……”
“你去哪我去哪!”美狄娅用半是体谅半是埋怨的眼神对着欧帕斯。“你再这样我就不理你了,难道我会有怨言吗!”
“我知道你很好、很好!”欧帕斯冲动地说,但随即平静下来。“但我怎么能无动于衷呢!你瘦了。”
美狄娅将他的手放在脸颊上。“哎呀,你不知道吗,女孩就是喜欢瘦点才显得苗条。”
“也许吧!”
“不是也许,是真的。”她嗅着他指间淡淡的味道。
他俩都涌出一缕温情,他笨拙地吻了她一下,惹得她“咯咯”笑起来。
此时听到了另外一个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我们不在的几天,你们发生了什么?”
欧帕斯和美狄娅慌张地望向说话声音的方向。凯森正脱下他那身链甲,哲布和佰恩德露出若有所思后恍然大悟的表情。
“凯森,你这家伙,鬼鬼祟祟得,怎么像做贼!”
高大战士揉了揉疲倦的眼睛,无声地笑了。他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向欧帕斯,两个好朋友互相拍着背,客厅顿时明亮起来,连灰矮人佰恩德也悄悄擦去眼角的泪花。
欧帕斯突然注意到客厅里还有另外的人,一个皮环甲上绽开多处缺口,内垫的衣服碎成布条,靴子破了,脸也发青,好像被打得遍体鳞伤。这是欧帕斯虽然陌生但确实见过一面的人,当初见到布伦姆之前,拦路的那个强盗头子。
“凯森,他看上去快要死了。”
“你去问佰恩德。”
凯森再也站不住,坐了下来。欧帕斯疑惑地看着他,凯森咧嘴一笑,开始做说明。他讲道:“我们在巨魔山丘抓住的,这家伙变狡猾了,可费了好一番力气,为了防止他逃跑,佰恩德拳头稍微重了些。”他倒是故意忽略了他在头上的那几下。
“好厉害啊,凯森!有线索了吗?”
“那有什么,还没来得及问。对了,你们在城里进展得如何?”
欧帕斯高兴的神色猛然黯淡下去,就连迟钝的凯森也看出不对劲,他们没催促,美狄娅代替欧帕斯叙述了经过,凯森气得冒火,哲布也开始批判人类的劣根性,而灰矮人佰恩德已经从族人和地底的黑暗精灵身上充分体验过,所以并不吃惊,他只是懊恼后援不济。
不久后,恢复过来的人才正视现实的严重性,凯森很正式且郑重地向欧帕斯发问。“你想告诉说,现在你在怀疑伊欣格尔公爵,认为他有问题?”
“我只是疑心,他隐瞒了事情,至少他知道的远比告诉我们得多。”欧帕斯不确定地说,他并没有讲是美狄娅首先表示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