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森的听力尚未完全恢复,所以没有发觉远处的脚步声,但是费立蒙的动作解释了原因,他猜来得不只一个人。
“快跑,这里有埋伏!”他气息微弱地喊道。
凯森本想提醒来人小心,尽管敌友未明,他都不希望让费立蒙得逞,然而他的呼叫恰恰起到反作用,四个人类士兵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过去,从而忽略了头顶。
火把的焰头微微偏斜,沉默代表死亡的降临。费立蒙出现在猎物身后,他左手按住地面,轻松地从腰间抽出长剑“饮血者之复仇”,这是附有邪恶魔法的强力武器,可以给予敌人持续痛苦,使创伤无法愈合,除非接受牧师治疗,否则受害者直至缓缓失血而死。
猎人眼中充满嗜杀的渴望,他紧紧扼住最外围人的脖子,嘴唇靠上士兵的耳朵,低声命令猎物后退,其他人浑然不觉,也没有奇怪将死者的步伐为何如此仓促。
只有凯森看见费立蒙捏碎吓破胆的人的喉咙,而死人的伙伴仍大意地检查自己的伤势,他张大嘴嗓音却嘶哑,不知道这因为毒素的关系还是内心深处的极度紧张所致。
费立蒙由凯森的表情读出抗拒的信号,他立刻选择下一个目标,长剑的反光一闪即逝,在牺牲者感觉危险的同时就发现锐利的剑锋已经穿透躯体的心脏部位,血液顺着剑身的凹槽汩汩流出,不可思议的死亡感觉居然这么虚幻。
杀戮者冷酷地将尸体放倒在地,然后才漫不经心地拔出长剑。
这个动作再次加深了凯森对费立蒙的厌恶,竟然将残忍表现得那么平常,他不由怒气冲冲,觉得能够站起身搏斗,即便不是对手或被杀,也要让对方明白自己的不屈,但现实朝努力的相反面发展,他无助地动弹不得,仿佛思想孤零零地独立出身体。
剩下的两个士兵喉咙里涌出兔死狐悲的哀号,预示着更不幸的命运。
昏暗火光下的士兵无法估量面前这个令人胆寒的猎手的真正实力,但很清楚不会手下留情,求生的欲望促使他们默契配合,当费立蒙首先移动右脚时,两人不约而同地扑向敌人。
爆发的威力带动全身的力量,两侧的夹击几乎恰到好处,给人必定命中的强烈印象,攻击者心里满怀由恐惧生成的渴望,甚至令他们认为对手已经在流血,但费立蒙以流畅的步伐避过近在咫尺的刀刃,打击两人摇摇欲坠的信心,使他们脸上明显可见不甘和沮丧的神情。
虽然费立蒙只守不攻,看起来好像被封住出路,但旁观的凯森并不乐观,他看出猎人仅仅只靠小幅度的移动就闪躲开士兵费劲的刺杀,而且手中的长剑摆在随时威胁对方要害的位置,他根本以此为乐,借机好整以暇地玩弄游戏指掌间的猎物。
他将自身置于与造物主……
同等的地位。
凯森确信终有一天要和费立蒙较量高下,这是近期内出现的两大强敌之一,他不由自主地拿其与伊欣格尔公爵对照,他们的技巧均臻于化境,属于令人眼花缭乱的完美之姿,然而大相径庭的是,公爵的每一下击打都威风凛凛,令对战的人手足无措,而眼前人给予冰冷刺骨的体验,仿佛与魔像一类的机械战斗,除了他在折磨人时的那种满足感外。
至少自己现在还难于敌手,凯森坦然承认之间的差距,他的注意力又很快回到战斗。
始终无法伤到敌人,自身的步伐反被打乱,士兵勇敢的攻击气势无可避免地衰落,只好气喘吁吁地停下来防御,蚀人的汗水模糊了视线,两人背靠岩壁紧挨着。一旦玩偶提不起他的兴趣,费立蒙马上变得不耐烦,长剑如同灵活的蛇一样,咬开一连串虽小却深入的伤口。
他沉浸在血液迸出肉体的乐声中,让锁子甲下的对手体无完肤。
其中一个士兵再也不能忍受,逃跑的意志主宰神经,抛下同伴不顾一切地朝来路跑去,他臆断费立蒙不暇分手,所以抱着死里逃生的妄想。
凯森预感那人的将死,却没料到早已察觉的费立蒙抢先拦住,不幸的人径直迎向等候的长剑,士兵试图用手拨开,但无济于事,饮血者之复仇带着断腕插入颤怵的胸膛,费立蒙藉着手臂的力道收回并将死者踢飞,压倒最后的生存者。
活着的士兵推开尸体,抓住岩壁爬起来,虽然精疲力尽,但仍然受到刚才情景的震撼性刺激,狂暴地挥砍巨剑,仿佛杂乱无章的舞蹈,处处是惹人生笑的致命破绽。
这种同归于尽的打法自然对费立蒙无效,他空虚的眼睛中毫无生气,反映出内心的荒芜,但此刻因为杀人而泄露感情。
猎人不屑地用长剑的侧面将巨剑往下弹开,然后左滑步背手削开士兵的颈项,当双方错开后他甚至不必回头查看结果,士兵脸色很惊讶地咽气了,都没来得及表现出痛苦神情。
一阵呕吐的感觉油然而生,凯森强制压抑住,怔怔地看着费立蒙将擦干净的长剑放回鞘中,杀人对猎人来说如同家常便饭,他也了解到自己很可能同样遭受这些,当费立蒙接近他时,凯森愤怒地发觉那张魔鬼面孔上洋溢着一丝喜悦。
费立蒙把半倚着的凯森抓在手上,狠狠踩灭已经燃烧过半的火把。
“它帮了你,没有它你就是瞎子。”凯森轻蔑地说。
然后巴掌声重重地响起,高大战士不屈地张开半肿的眼睛,散发怪异气味的匕首划过他的鼻尖,在下颚上压出紧迫感。
“别逼我!”费立蒙简短地作出警告,示威似的加重手中的份量。“活着的人质对我比较有用处,所以不要做不明智的举动,这样在与你的……
朋友再会前,才能保住小命。”
凯森不会就此吓住,他毫不退步,针锋相对地用沉稳而冷静的声音回答:“那是你的死期,我敢和你打赌。”
费立蒙不怒反笑,冷漠地说:“你将在他们的尸体上哭泣。”
凯森刚准备回之以更强硬的态度,猎人已反手打中他的后脑,让他坚定的眼光变得涣散,未说的话也成为嘴角的低喃。
他歪垂着头,被费立蒙一路拖行,在寒冷和锥心刺骨的疼痛中,努力尝试恢复正常的视觉,眼前一片绿莹莹的晃动使他明白,正走向深不可测的禁地,费立蒙会让那里变成埋葬很多人的坟墓,猎人无情且刺耳的笑声不停回荡在脑际。
他要挣脱,为了朋友、也为了自己。
※※※
费立蒙停在锻火之厅外围的吊桥上,不象欧帕斯等人先前的谨慎,他堂而皇之地暴露在众目睽睽下,迟来的守卫者刚清理完现场,又再次面临被杀的危险,这压抑的氛围并非凭空而来,从猎人身上散发的死亡气息连倔强的灰矮人也皱眉,他双手沾染的地面矮人的血已经足够,认为当前拿斧子的行尸走肉也不过尔尔,他倒无意为即将跟来的奈伊斯解决后顾之忧,甚至险恶地希望伊欣格尔公爵有办法“合理地”压制下合作伙伴过于嚣张的气焰。
虽然凯森对费立蒙深恶痛绝,可也自叹不如这种托大的气概,或者说因优越感而产生的冷酷决心。无论如何,相当讽刺的是,猎人暂时留下他的性命,落在灰矮人手上却没有活路,他与费立蒙都懂得,作为地底世界的侵入者,两人对灰矮人而言毫无区别,终于,凯森勉强站稳,用余光监视的猎人采取了无视的态度。
“把剑给我。”凯森说,他看出对过灰矮人的不安骚动。
“你能保证什么?”费立蒙嗤笑着说。“我会给你,但是要小心,因为无疑地,我无法肯定你不把我做目标。”猎人明知故问的不屑态度令凯森有如针芒在背般不悦。
费立蒙或者真的相信凯森会感激他嘲弄似的怜悯,以及服从对付共同敌人的大局,完全正面朝向灰矮人,将系在束带上对他而言显得庞大的巨剑头也不回地扔在地上,凯森现在来不及也没心情为这侮辱生气,他吃力地弯下腰、从鞘中抽出剑,费立蒙也作出相同的事,饮血者之复仇流泻出令人不舒服的幽光。
灰矮人见到两个人类已经采取武装,互相传递着催促的眼光,尽管拥有数倍的优势,也不敢贸然上前。
突然一个脸上满是阴影的灰矮人、估计是领头,以僵硬的姿态不和谐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