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四百多年，他不用冒着严寒酷暑去围着垃圾箱转悠，而是可以吃饱了就闭着眼睛当国王了。

方东天把钱全部数完的时候，已经隐约听见了远处的鸡鸣声。

他把钱又装回口袋，扎好袋口塞进了床底下。

坐在床边，方东天的心才开始了狂跳。

是谁把这么多钱丢在垃圾桶里？他狠劲地在自己大腿上拧了一把，疼！确定不是做梦了。

先干点儿什么呢？方东天在想，吃顿好的吧，至少要比冷馒头蘸酱油好吃的，那是什么呢？他一时间还真想不出来。

最后，这个突然间成为富翁的人决定了：去饭馆吃肘子，再来瓶酒。有钱真是件好事。出门的时候方东天喃喃自语着，他现在才不关心这钱到底是个什么来路。

方东天带了一百块钱，闻着味儿找到一家饭馆，坐在角落里，周围的人很多，菜香和酒气让他饥肠辘辘。

一大清早他就迫不及待地点了一盘酱肘子，一碗红烧肉，和一瓶二锅头。

服务员笑着给他上了菜。“一辈子没开过荤了吧！”女孩儿放下菜心里想着。

方东天摸索着夹了一大块肉放在嘴里，“真是不一般，好！”他心里特别痛快，闭上眼睛又进入到自己的世界里边，不过这次幻想中的山珍海味变成了真实的。

但当他刚一闭上眼睛，出现的不是自己熟悉的世界，而是一张巨大的脸。

那张脸贴得他极近，就在眼皮和眼球中间的那片黑暗里。

这突然出现的脸模样怪怪的，出奇的圆，出奇的白，出奇的大。

方东天头脑中人脸的样子只是他靠手摸出来的，再加上一些想象。

但这张脸让他害怕了。它在动，时远时近，仿佛还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冲击着自己的额头。

方东天猛地睁开眼，还是一片黑暗，但那张怪异的脸消失了。

他根本不认识那张脸，也不可能认识，因为方东天一出生就是个瞎子，在他的脑海里各种事物的形状都是触摸和想象出来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认定，刚才出现的，是一张死人的脸。绝对是。

而且那张脸是冲着那些钱来的，那种盯着方东天的眼神，也许就是从广播中听到的“恶毒的眼神”吧。

方东天害怕了，肉到了嘴里也没了滋味。

他觉得长着那张白脸的人就坐在自己对面，看着他。

一个死人！

方东天赶紧结了帐，回家了。

他怕那些钱被别人偷了，烧了，或者那些纸票子都长出白白的腿，跑的没了影踪。

三、方东天抱着装钱的袋子，在屋子里呆了一整天。

现在他认为没有任何地方是安全的，只有把那些钱搂在怀里才能让他感觉一点点踏实。

终于，黑夜黏糊糊地淌了下来。但这对于他来说没有任何影响，这也是盲人的一个优势所在。

方东天觉得饿了，但他决定不吃饭，就这么躺着。

他摸到自己那台小收音机，拧开。他从来不听新闻，因为他觉得那些东西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喜欢听歌曲，听故事。

现在，收音机里就在讲故事。

方东天搂着钱，聚精会神地听着，是个恐怖故事，一个男声幽幽传出，闷闷的，好象来自坟墓。

故事讲的是一个叫高飞的小偷儿，来到一处老旧的住宅区。干什么？当然是偷东西。

高飞进到一户人家，找到了一些值钱的首饰。最后，他打开了这座房子中的最后一扇门，却发现里面是间灵堂，一个女人的遗像摆在房门对面，女人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高飞。

他害怕了，转身跑下楼。在楼道里，惊慌的高飞听到一种奇怪的声音。“哗啦……哗啦……”好象是两只手在揉报纸的声音。

那声音充斥着整个楼道，转眼就到了跟前。

高飞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她慢慢揉搓着一张报纸，朝楼上走……

女人和高飞擦肩的一刹那，高飞从女人凌乱的头发中隐约看见她的脸，正是遗像里的那个人！

女人看着高飞笑了一下，阴森森的。他傻了，拼着命跑回家。

在家里，高飞在桌子上发现了一张揉皱的报纸，那上面有张照片，一个男人脸色惨绿，斜倚在楼梯旁，已经死了。

那个男人是，高飞……

故事到这里就讲完了，没有任何结果。

方东天关掉收音机，把袋子搂得更紧，哆嗦起来。

他觉得这个狭窄的屋子也出现了一种声音，当然不是揉报纸的声音。而是嚼东西的声音，很清晰。

方东天眼前又出现了那张白色的脸，黑暗中无比显眼。

而且，这张脸在他眼前慢慢裂开了。一半，又一半，直到分解成无数张同样的面孔，灌满整个空间。它们的嘴都在动，在吃东西，不停的吃。“嘎吱……嘎吱……嘎吱……！”咀嚼的声音此起彼伏，方东天觉着浑身生疼，难道它们嚼的是自己的肉？

就这样，方东天瞪着一双什么都看不见的眼睛，在冷森森的黑暗中熬了一整夜。

他甚至有些绝望，这些恐惧会一直象冤魂般死死勒着他。

属于方东天的只有黑暗，没有一丝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