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想到出国回来后的许丽江,看起来比以前更单纯、更朴实,一点也没了都市闺秀的娇气和傲气。来到天成家后,她似乎见到了久违的亲人,伯父长、伯妈短叫得亲热,很快就和天成的父母熟络起来,帮天成妈洗菜做饭,聊得十分热乎,真象一个久已倦归的侄女。天成奇怪,国际农业课题可以改变人吗?是不是专门修炼和农民的关系学?他感觉自己成了一个“外人”,父母的态度很冷淡,天成百无聊赖在厨房呆了一会儿后,又到院子里闲走了一圈。
午饭终于做好了,许丽江把天成叫进来时,热腾腾的饭菜已放满了一小桌。四个人坐定后,开始吃饭。挟菜和嚼饭的声音在小屋弥漫,空气里浸润着尴尬。
“伯妈,听天成说,他和小慧今年国庆节结婚,都准备好了吗?需要什么吗?我可以从英国给你们带点回来。”
许丽江首先打破了沉寂,没有一个人回答她的问话。天成暗暗叫苦,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抬起头,看了一眼低头吃着闷饭的父母,又看了一眼满眼期待的许丽江,心里奇怪,自己并没有告诉她和小慧的婚事,她是如何得知?
“都不说话?伯父、伯妈,我知道你们对天成的婚事还有点想不通。先别想了,这样吧,我给大家讲个故事。”许丽江没有理会大家的冷漠,兴奋道。接着,她娓娓动听的声音便开始在小屋荡漾起来。
这是一个距离我们并不遥远的故事。故事的主人翁是叶叶和香香,他们都出生在四十年代。香香是方圆百里闻名的大户人家小姐,叶叶是上无片瓦、下无立锥之地的穷人后生。他们所处的时代正是新旧更替的大革命时期。香香的家庭是被无产阶级专政和革命的对象,叶叶家庭无疑是红色力量的代表。
香香的命运注定多舛。八岁那年,她的母亲生下她的妹妹后,撒手离开了人世。她只得从私塾学校回来,照顾妹妹。而这时,她父亲染上瘾,家庭开始败落,几百亩田地早已被父亲变卖一空。剩下几十间房子,被解放的新生政权没收充公,她的一家人被赶进了自家以前的牛棚。
叶叶比香香大三岁,见证了香香家庭命运变迁的全部过程。他是贫雇农身份,刚解放就加入了青年团,两年后入了党,是村革命委员会成员。从小看着香香长大的叶叶,内心里充满了矛盾。一方面对剥削阶级充满了仇恨,另一方面,对剥削阶级的香香家庭又充满了怜悯和同情。白天,他和革命同志一道,押着五花大绑的香香父亲批斗游行,晚上,又偷偷带着红薯、馒头、花生之类的点心去接济饥饿中的香香一家人。
香香十六岁那年,父亲在一次批斗会回来之后,终于一头栽倒在地再没有醒来。香香和八岁的妹妹心中的天秤轰然倒塌,哭天无泪,几欲和父亲一同离去。叶叶过来后,二话没有说,拿起斧头,连夜工作了十个小时,一把斧头砍出了一口棺材,把香香父亲入了殓。天亮后,他邀请村里的伙伴终于把她的父亲送上了山。
照顾香香姐妹成了叶叶必备的功课。他通过据理力争,为香香姐妹争取了田地。不论工作多忙,叶叶每天总要抽出时间去香香家看看,帮着做农活或者送点什么东西。香香在叶叶的帮助下,终于鼓起了生活的信心。同时,爱情的种子也在两个年轻人的心中萌生。
两年后,叶叶不顾家人和县、乡革命组织反对,和香香结了婚。香香为了叶叶前途,多次试图说服叶叶离开自己,叶叶没有答应。工作队反复找叶叶做工作,并拿出开除叶叶做为威胁,叶叶没有妥协。这样,叶叶被免去了村革命组委员会里担任的职务,并受到党内严重警告的处分。
患难夫妻,荣辱与共。从此两颗心紧紧连在一起,度过了几十苦难岁月。度过了五八年那个大饥饿的年代,度过了文化大革命那个风雨飘摇的时代,度过了改革开放那个笑逐颜开的新时期……
叶叶和香香的爱情故事现在还在续写,在他们的爱情字典里,只有四个字:不离不弃!
……
三个人都放下了碗筷,沉浸在故事的回味里。天成没有想到,许丽江讲的故事是自己曾说给她听的家史。天成的妈妈早已泪不成声了,她泪眼朦胧地看着许丽江问:“你,你是怎么知道我和天成爸的事呢?”
许丽江看了一眼天成,没有回答。
天成爸揉了一下发酸的眼睛,缓缓道:“小许,我知道你是受天成之约,专程来当说客的。其实,时代不同了,儿大不由娘,孩子的事,我们做父母的也管不了。”
“伯父、伯妈,其实,天成和小慧的情况和你们当时的情况有点相似。说真心话,我爱过天成,曾经幻想和他之间有着你们那样美好的爱情。可是,感情的东西谁说得上呢?天成拒绝我之后,我曾经想到过死。但是我走过来了,我知道爱就让对方幸福。天成幸福了,爱天成的人就会幸福。天成爱小慧,相爱就足够了,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你们经过苦难相守走过来的,不是比任何人都懂得爱情?”
“小许,你不要劝了。我们虽然没有读多大的书,也是懂礼之人。小慧没有错,天成喜欢小慧也没有错。我们只是感觉小慧让我们缺少了什么,心里不甘心。另外,我们也气这小子这样大的事想瞒父母一辈子。这些日子来,我们反复想过了,日子是他们过,他们的事他们自己作主,犯不着和他们较劲。前天,天成爸已经给小慧回信了,我们同意他们结婚。”天成妈擦干眼泪道。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爸、妈……”天成激动了,他热热地叫了父母一声,却说不出话来。
“伯父、伯妈,其实小慧的病情并不严重,我想这次到英国后,一定给她找专家咨询,究竟能不能怀孩子现在还说不定。他的妈妈不是有同样的病吗?不也还是照样生下了她吗?”许丽江宽慰道。
“小许,难为你了,谢谢你的热心。小慧是一个很难得的女孩。生命宝贵,我们想过了,不管她能不能怀孩子,我们都不允许她怀孩子。”天成爸思忖了片刻,道。
天成的心被温暖烘烤,感动就象渐渐烧开的沸水,溢满心房。在返程的车上,他的心还没有冷却。
他看了一眼坐在旁边满脸喜悦和诡异的许丽江,奇怪她为什么对自己的情况这样清楚,好象当事人一样。天成尽管满腹狐疑,却并没有开口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