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高老爷子,他出了火车站后,行进在拥挤的人流中,完全被淹没在嘈杂的人声、吆喝声,天津时调的乐曲声中了。每次来天津,他都是到租界里去找那些专门儿倒腾中国文物的洋鬼子,和他们进行交易。但他今天来天津的目的可不单是要把怀里这幅假画儿卖出去,更要紧的是,他还得把这幅画儿卖给和那老鬼子多田有关系的人;最好把它直接卖到老鬼子多田手里!因此,老爷子也不知道该去找什么人进行交易了。他茫然地在人流中随波逐流,一时也没了主意。
眼前临街的一座包子铺引起了高老爷子的注意。只见门口儿的大匾上大书三个绿色的大字――晋阳春。跑堂的站在门前不停地操着绵软的山西口音高声吆喝着:“二位楼上请,楼上三位――”高起祥笑着点了点头,自言自语道:“这肯定是俺山西人开的买卖。”说罢,便进了大门。
来到二楼的雅间,高起祥落座后,要了一壶酒,几个凉菜,又要了一屉包子,津津有味儿地吃开了。不一会,酒足饭饱;高起祥一摸兜儿,脸上立刻变了颜色。从被划破的衣服口袋来看,他这是遭了贼了。光顾者怀里的竹筒,就忽略了腰间的钱袋子。这怎么办?高起祥一拍大腿,气急败坏地说:“娘的,老鹰反倒让小家雀算计了,祖师爷让他娘的徒孙掏了包……”
高起祥慌了,干脆跑吧!要不待会儿伙计来了可咋收场?少不了得受一番羞辱,万一再让人家送到警察局去……。老人越想越不是滋味儿,便下意识地伸手推开窗户。真倒霉!窗户外边钉着铁条,完全封死了。高起祥心乱如麻,自言自语道:坏了,看来今天要栽在天津卫了。
跑堂的恰好在这时进了屋,笑着说:“这位客官,您还要点儿什么?”高起祥忙关好窗户,转过身来,紧张地望着跑堂的伙计,结结巴巴地说:“不,俺啥都不要了。”
伙计望着老人笑了出来,说道:“您为嘛这么紧张?是不是手头不方便哪?您听我说……”
高起祥恼羞成怒,飞快地抄起桌上的空笼屉,向伙计打去。
伙计一下子将笼屉接住了,后退一步,笑着说:“这位爷,要是您没带钱,尽管走您的。谁没个‘马高镫短’的时候?我们掌柜的……”
高起祥方寸大乱,心说:丢人死了,事已至此,干脆先打出去再说。高起祥索性飞快的贴上来,急出左手,使出了“猿猴献果”,去掐对手的脖子。
伙计往后一仰,一个“观天”,躲过了高起祥这突然的一击。接着,他跳到一旁,冲高起祥一拱手,大声说:“前辈可是通臂门里的人?自家人,有话好商量……”
吃了饭没钱付账,还让人家认出了自己的门派,羞死了!高起祥加快了手上的动作。伙计边招架边后退边说道:“前辈,您再打我可要还手啦!”二人从屋里打到走廊,又从楼上打到了楼下。包子铺乱了套,厨房里的厨师也各掂“兵器”在手,和伙计们一起围了上来。
此时,店掌柜的马六正在账房拨打着算盘查着账。一个伙计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说道:“六爷,您快去看看吧,打…打…打起来了。”马六吃惊地站起身来,跟着伙计走到大厅里。
只见大厅里一片狼藉,客人们都跑光了。十几个伙计围着高起祥还在继续打着。
马六一见高起祥,不由得大吃一惊。他大喊了一声“住手、快住手――”然后紧跑两步,在老人面前扑通跪倒,双手一抱拳,操着山西口音大声说:“弟子马六参拜师傅。”
高老爷子赶忙收了势,仔细打量着跪在地上的马六。高起祥脸上的表情由愤怒转为羞愧,又由羞愧变成了笑容。老爷子扶起马六,笑着说:“咋是你?这可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
一见这场面,伙计们一个个面面相觑,全愣了。胖厨师头一个扔掉了手上的炒瓢跪下了。其他的伙计也纷纷跪倒在老人面前。
老人上前扶起胖厨师,笑着说:“好小子,遇事儿不怵镇,好样的!”
马六怕师傅下不了台,忙转过身对伙计们说:“这是我特意安排好了的,让你们师爷试试你们的武功。平日里总觉着自己武功不错了,今天服了吧?”
众伙计面面相觑愣住了。
跑堂的伙计眼珠一转,心领神会地笑着说道:“这回可见着高手了,我们这功夫跟师爷一交手,那简直是马尾拴豆腐――提不得了!”他用手捅了一下身旁的胖厨师,厨师带头笑着说开了奉承话,其他的伙计也都笑了。
马六板着脸说道:“好了,今天先到这儿吧。大伙儿把铺子给收拾收拾,接着开业,我陪你们师爷回家去了。”
伙计们应了一声,忙转身收拾店铺,马六带着高起祥走出店铺。
师徒二人走在繁华的大街上,一边走,一边聊着:
“师傅,您…您老人家啥时候到的天津?”
高起祥尴尬地笑了笑,说道:“啊……,我…我刚下火车。钱让人家偷了,这才……”
说着话,高起祥故意向马六展示了一下被割破的衣服口袋。
马六笑了笑,说道:“您既然到了我的店铺,为啥不跟我先见个面呢?您看,伙计们又不认识您,还…还跟您动了手,这…这多不好?”
高起祥一挥手,羞愧地说:“我哪知道这是你开的包子铺?吃了饭才发现钱被偷了,我琢磨干脆跑吧,可你楼上的雅间窗户封死了,我跑不出去,无奈才跟你的伙计们交了手。唉――,你师傅五十多岁的人了,这辈子还是头一次干这种丢人现眼的事儿。我现在才明白啥叫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了……”
马六忍不住大笑起来,说道:“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
高起祥说:“马六,你如今是跟丁府的四姨太成两口子了吗?”
马六怯生生地看了师父一眼,小声答道:“是。”
高起祥说:“几个娃娃了?”
马六说:“两个,一女一儿。”
高起祥点了点头,笑着说:“不错,也算是一家子‘人家儿’了。”
马六红着脸说道:“师父,我…我给您老人惹麻烦了吧?我带小红离开榆次后……”
高起祥把手一挥,不耐烦地说:“都十来年了,还提那些陈谷子烂芝麻干啥?”
转眼来到马六儿的家门前,只见门口立着一对石狮子。高大的门楼,门口儿还栽着拴马桩和上马石。
马六笑着对师傅说:“到了,这就是咱家。”
高起祥抬眼打量了一下高大的门楼,吃惊地说道:“马六,你小子发大财啦!”来到上房内,马六把师父让到椅子上,老人刚坐下,马六儿的妻子忙带着她和马六儿的一双儿女,从套间里走了出来。马六忙对妻子说道:“小红,快来给咱师傅请安。”他又对两个孩子说道:“快叫爷爷。”
小红羞答答地看了老人一眼,忙给老人道了个万福,紧张地说:“给老人家请安。”
两个孩子却扑在老人面前,趴在地上就磕头。嘴里叫着:“爷爷您好……”
高老爷子忙大笑着把两个孩子搂在怀里,亲了这个又亲那个。
马六儿让媳妇把孩子带走,重新在家摆上了宴席,马六儿陪师父喝了起来。
马六儿偷眼看了看高起祥的脸色,手不由得颤抖起来。他心里翻腾着:当年我拐走了丁府的四姨太,人家能完得了吗?丁家肯定要跟师父大闹一场,说不定还得跟他打官司。今天师父找上门来,该不是……
马六慌乱地抄起酒壶,忙给师傅敬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