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定镇大街的警署对面，新盖起的两间一砖到顶的高大的瓦房个外显眼。尤其是门、窗上安装着的玻璃，更显得气派。这就是小翠儿从买豆腐脑的王克庭手里租下来，老周又加价把它买下来后，拆了又重建的小翠儿的新家。门口儿挂着“裁缝铺”的幌子格外醒目，小翠搬过来那天着裁缝铺就算开张了。然而，出乎所有人的预料，来这里让小翠儿做衣服的远没有让她揉胳膊、捏腿的人多，虽然门口儿挂着裁缝铺的幌子，但实际上这里已经成了专职的按摩场所。小翠儿不想挂出按摩所的牌子，因为她只是天大幅的干女儿，并不是田大夫的徒弟，也就不好意思公开行医了。

小翠儿的按摩所之所以红火，除了她本身的手艺好，还因为陈文进、杨子雨二人的药店开业后，只号脉、开方子，根本就不干给病人揉胳膊、捏腿的事儿了。这是因为在田大夫跟前时，寿仙堂只收病人的诊费，从不另收病人的按摩费；像这种“老公公被儿媳妇过河――出力不讨好”的事谁愿意干？以前在田大夫眼皮子底下，心里不愿意，也不敢说什么。熬到自己坐堂、开业了，陈扬二人就不接这活儿了。

而田大夫年纪大了，实在干不动了，有些病人非得靠按摩才能解除病痛，人们就来找小翠儿。一开始自然也是无偿地白帮忙，但大家见小翠儿一个人带着孩子本来就很辛苦，就在按摩之后从家里拿些吃的、用的来帮助小翠。见大家是真心实意，小翠也就不推辞了。

这天，小翠正在给病人按摩，病人趴在外屋那张专为病人准备的窗上呻吟着。小翠边按摩着便说道：“大小伙子，怎么那么娇气？没出息！”

一个女人拎着一只老母鸡走了进来，说道：“小翠妹子，你前些日子给我揉好了腰，嫂子也没啥感谢你的，这只老母鸡你杀了吃吧。”

小翠忙推让道：“嫂子，这可不行！如今永定镇的老百姓家家都吃鬼子配给的混合面，日子难哪，这鸡你留着自己吃吧。”

那女人叹了口气说道：“小翠妹子，你就收下吧。我这一年当中总来麻烦你。你干爹田大夫干不动了，你那两个师兄只给人家号脉开方子，从来不给人家捏胳膊揉腿的。特别是我们这些女病号，就只有来找你了。哪能让你白辛苦呢？”

小翠说：“嫂子，都是街里街坊的，那么客气干嘛？”

女人说：“小翠，依我说，你干脆挂牌行医得了。你门口虽然挂着裁缝铺的牌子，可来找你捏胳膊揉腿的人，比来找你做衣服的人可多多了。”

小翠摇了摇头，说道：“嫂子，那我可不敢。我虽然自小在寿仙堂长大，也跟干爹也学了那么两下子，可我并不是干爹正式收下的徒弟，没那个名份。我哪有资格行医呀？”

一个半大小子扛着一袋面走了进来，说道：“王婶儿，我妈让我给您扛袋面来，还让我给您磕个头。”说罢，傻小子放下面，跪在地上就磕头。

小翠忙扶起那孩子，笑着说：“大牛，你妈好点儿了吗？”

大牛用手背抹了下鼻涕，说道：“好了。我妈说，多亏了您给他按摩，她还说让您有功夫上我们家串门儿去。”大牛看了看趴在炕上的病人，把小翠拉到一边，神秘地小声说：“这白面是我冒死从张家口倒腾来的，您可别让鬼子看见。鬼子说这是军用品，不让咱吃呀！”

小翠说道：“大牛，把这袋面扛回去……”

大牛连连摇头，飞快地转身跑了。

小翠叹了口气，说道：“我们娘儿俩多亏了乡亲们照顾呀……”她拍了拍趴在床上的病人，说道：“回去吧，在家躺两天就好了。”

小伙子活动了一下腰，咧开嘴笑了。

京城琉璃厂草木斋，老掌柜牛占一老态龙钟地坐在柜台里面。已经长成了大小伙子的牛得青开始接待客人了。一个男人拿着一个红包走了进来，牛得青忙迎上前笑着说：“这位先生，您想看点儿什么？”来人将红包放在柜台上，打开外面的红布，露出里面的磁盘子，说道：“牛掌柜的，给看看这个。”

牛得青拿起上面的一只盘子，仔细端详着。然后笑着说：“这位先生，您这是正经的官窑青花，好东西！可惜不是一套，可就卖不上好价钱了。”

来人叹了口气说道：“不瞒您说，这五个盘子是祖上传下来的，听我爹说，这还是明代的玩艺儿，算传家宝了。不是日子过不下去了，谁舍得拿出来卖？牛掌柜，您……您就看着给吧。”

牛得青沉吟了一会儿，笑着说：“您这五个盘子我最多能给您二十块钱，您可吃了亏了！搁太平年间，这盘子一个就值二十呀！要是能配套，八个一块儿卖，那可就更值钱了。可眼下日本人占了北京，有钱的主儿早就跑了，这古董也就不值钱了。我们这买卖也难哪！”

来人苦笑了一声说：“二十就二十吧，我认了。”

牛得青追问道：“您可想好了！咱可不兴找后帐的。”

来人挥了下手，说道：“开票吧，掌柜的。”

牛得青忙招呼伙计开了票，又数给来人二十块大洋，那人转身离去了。

牛得青冲客人的背影一拱手，低首垂眉地说：“先生您走好！”

旁边的牛占一点了点头，说道：“小子，也够难为你的了。这二十个大洋收五个青花瓷盘，咱可是赚了。可眼巴前儿这日子口儿，琉璃厂这条街上再没人肯收这些玩艺儿了。这兵荒马乱的，老百姓连饭都吃不上了，谁还有心思收藏古董呢？”

牛得青笑了笑说道：“爹，干咱这行的可不就得淡季里收，旺季里卖吗？我看这小日本儿长不了了，等中央军打回来，咱这几个盘子一百块大洋一个都有人买呀！”

牛占一捋着胡子点头笑了。

一个穿着阔气的男人走了进来，笑着问道：“哪位是牛得青先生？”

牛得青忙冲来人一拱手，笑着说：“我是。先生有何指教？”

来人把牛得青打量了一番，问道：“请问牛先生，东城金鱼胡同‘天香阁’饭庄的字号，可是您给题写的？”

牛得青忙答道：“正是。”

来人又说：“皇城根儿魏大夫门口儿的‘天人堂’药铺的牌匾，是您题写的？”

牛得青答道：“不错。”

来人笑了笑说道：“没想到大名鼎鼎的牛得青原来这么年轻，我是包头‘万顺昌’的掌柜的，如今打算在前门外开个分号，想烦牛先生大笔一挥，给我们题个牌匾。润笔的银子分文不少，牛先生肯赏脸吗？”

牛得青笑了笑说道：“这位先生，‘万顺昌’是经营皮货的吧？”

来人说：“是，牛先生怎么知道？”

牛得青说：“当年你们包头总柜上的字号，是我家老爷子题的。常听我们老爷子提起贵号的老掌柜‘苏启信’苏大人……”

来人忙说道：“哎呀，那是家父呀！”

牛得青吃惊地说：“如此说来，那我们也算是世交了。”

旁边的牛占一捋着胡子说：“你叫‘苏文昌’吧？你妈是满族人，叶赫纳拉氏。你爹是蒙古人，早年曾在丰台大营当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