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间半夏沉默,看着宣夜十指交叉,越缠越紧,恍然间已经明白一切。
“这事因我而起,后果理当由我承担。”宣夜又将手隔上了额头。
半夏怔怔,“靠”了一声,向后靠上枕头。
“那现在怎么办?”她揉着眉心,一贯地毫不回避直面问题。
“找到他。”
“怎么找?”
“我会想办法。”宣夜低声,十指紧扣,在额头不停辗转。
说完他便起身,却被半夏一把扯住衣袖。
“我从小生活在殡仪馆,老爸是给死人化妆的。”
半夏的这句突如其来,完全没有征兆。
宣夜低头看她,眼神温和,似乎一切了然,居然并不问她什么叫做殡仪馆又什么叫做老爸。
半夏于是继续。
“从小我就和鬼魂为伍,殡仪馆里到处都是鬼魂,其中有一个被汽车撞死的男孩,只有一条腿,我还总逼着他跳绳,看他出丑。”
回忆到这里还不算太坏。
“后来……我认识了一个男鬼,是个饿死鬼,清朝的饿死鬼。”说到这里半夏双手就开始上行,掩住了脸。
和那个“他”的故事,到今时今日,她仍旧无法面对。
宣夜这时靠了过来,柔声:“如果不想说,就不勉强。”
半夏于是抬眼:“是,这个故事我现在还不想说。我只想告诉你,这个男鬼曾经失踪,情况当时非常非常紧迫,我是必须一定要找到他。”
“然后呢。”
“然后我真正定下心神,使出所有潜力,居然感觉到了他气场所在。”
“虽然我很不喜欢。”过了一会她深吸口气:“可是我好像在这方面,天生有很强的能力。就像我们那个世界有个齐法师说的,这种能力之强,他平生仅见。”
试了许多次,半夏都不能真正定下心神,感觉不出那下降男鬼的所在。
一旁宣夜开始扯下床单,撕成长长布条,依次将指甲裹住。
这时这刻,他绝对相信那些受害女人的指甲都是自己亲手拔下。
就好像指甲里面住着亿万只噬心的蚂蚁,现在连他都开始动摇,不能克制自己将指甲拔下求个痛快的欲望。
半夏的余光也开始不停地瞥过来:“是不是很疼很痒,跟疯了一样,一心只想着把指甲拔了?”
宣夜嗯一声,将十指团在掌心,低头并不看她。
又过一会,半夏还是没有收获,那头宣夜却开始抱头,掌心抵在太阳穴,脊背就像木板一样挺得僵硬。
情形有些不对。
“这个降……”抬头时他目光已经有一分狂乱,需要很努力地平定气息。
“这个降头不止下在指甲,还能入脑……”过了有一会他才能平顺地叙述:“还能产生幻象。”
半夏于是靠了过来:“什么幻象?”语气里也有些许紧张。
“降头从你身上引过来,所以我……看见的,应该是你的幻象,你的过去……你最不能面对的过去。”
话说到这里半夏就已经僵了,半天无话。
最不能面对的过去。
那就只有一个可能。
宣夜开始描述,而她,就只能听着,顺着他有些沙哑的声音,被那根记忆的线拉扯,又一次回到过去。
殡仪馆,她从小生活的地方。
入夜,荧光灯照得水面地面益发惨淡。
她顺着长长的走廊,疯了般地在奔走。
第一扇门到了,她一把推开,按了开关,灯却不亮,乌黑的门洞里有股隐约的血腥气。
里面没有人,只有一股血腥气,很新鲜的血腥气。
第二扇门,还是没有人。
第三扇,没有。
统统没有。
烧锅炉的齐叔,打扫卫生的胖阿姨……甚至平素无处不在的鬼魂们,统统都不见了!
这依山而建诺大的殡仪馆,好像就只剩下了她。
还有那新鲜的……萦绕不去的血腥气。
活了十九年的半夏,几乎是第一次感觉到害怕。
“爸!”
这声呼叫已经有些凄厉,和头顶惨白的灯光相应,透着森森冷意。
没有回应。
所有人都失踪了,包括她相依为命十九年的老爸。
背后这时掠起阴风,血腥气陡然浓烈,透过夜色掩来。
她于是回头。
远处有响动,她只看见一道浅月色的影子,在走廊那头,“嗖”一声飞快没进了黑暗。
半夏追过去,用尽所有力气,结果如愿追到了那条影子。
这人,啊不,应该是这个鬼只有一条腿,所以根本跑不快,被半夏追得无法,最终躲进了公厕,挤在洗脸池子下面瑟瑟发抖。
这就是那个被车撞死的小鬼,总被半夏逼着跳绳的那个,胆比兔子还小,所以得了个外号叫做“王小胆”。
见到是他,半夏的胆气立刻便壮了,嗓子拔高三度:“王小胆,我数到三,你给我出来!”
王小胆在水池下面继续发抖,两只手抱住了水管,抖得整个水池都在发颤,吃吃说话:“我……我……我不敢看,他……他们都去看了,都是血……都是血……妈妈我好害怕!”
半夏的心立刻跳到了嗓口,弯腰下去,一双眼死盯着他,“你看到了什么!什么血,谁的血,我爸呢!”
“半……爷爷。”那王小胆重复,将这三个字念了好几遍,“我看见他了,他……他被秦哥哥抱……抱在怀里,一条腿……”
话说到这里他有些激动,外加胆颤,居然鬼眼一翻晕了过去。
半夏抓狂,扑上去使尽一切方法,可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个胆小鬼醒转。
他那句说了一半的话于是在这空落落的洗手间里回响。
被秦哥哥抱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