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城城郊，达瑞希蒙河畔。

奔腾不息的达瑞希蒙河，自西向东贯穿了整个塔鲁克帝国，乃是埃瑞尔大陆第二长的河流。

“这样的小船，能坐吗？”雅克一边听着船东一家的絮叨，一边偷偷问瑞舍夫。他实在不知道瑞舍夫又在发什么神经，一定要“到河上晃晃”。晃晃也就罢了，你总得找条看的过去的船吧？眼下这艘小船，好几块木板都腐烂了，似乎随时可能沉没。

“在这种地方，你就凑合着过吧。”胖子哼哼道。

小船顺河而下。秋天水量本就不大，达瑞希蒙河又少有泥沙，河水相当清澈。两岸的秋叶已几乎落尽，一片片橙黄的柑橘为远山勾勒出淡淡的金边。时近中午，岸边人家都升起了炊烟，空气中飘散着蒸腊肉的清香。

在这恬静的风光中漂流一个多小时之后，小船终于在一处荒凉的河滩上靠了岸。“到了，这里就是石葫。”跃下河滩的瑞舍夫，东张西望，眼中有股说不出的狂热。

“到这种地方干什么？兄弟，这里美女很多吗？莫非有什么了得的毒药？”雅克看了半天风景，实是看不出有什么东西能吸引瑞舍夫。

“星光，璀璨深邃；森林，幽雅苍翠。然，吾有诺言尚待兑现。须奔行百里，方可酣醉……”瑞舍夫再次曼声长吟这首小诗：“这里，就是当年斯塔文将军抗击兽人‘炼狱军团’之处。他在这里高歌此诗，然后，在此战死。”

“斯塔文将军？哦，我记起来了，你说过这个人，三百多年前的英雄。他干过什么来着……”

“畜生啊！你连石葫阻击战都不知道？”

“石葫阻击战？哦，哦……”

胖子勃然大怒，指手划脚地给雅克补了一堂历史课——

塔鲁克帝国建国于400多年前，当时只是一个王国。塔鲁克王国建国80多年后，就爆发了一次分裂危机。在第二任国王殒命沙场之后，决意推行议会制的三王子向大王子发动攻击。正史记载，这场内战整整持续了9年。

9年的内战，足以摧毁一个王国的大多数辉煌。经济停滞，民生凋敝，自是难免。要命的是，内战给了虎踞北方的敌人难得的机会。

当时，占据北方的还不是亚速-波尔联合王国——这个危险的国家还要再过两百年才得以建立。自山林中冲出的兽人此时正处鼎盛期，同时并立的三个兽人帝国对南方人类王国虎视眈眈。

没有人知道，三个原为世仇的兽人帝国是如何组建成联盟的。总之，在南方邻居的内战陷入胶着时，兽人发动了闪电突袭。

两位王子都对兽人有所防范，但王国内战实在消耗了太多的资源，兽人兵锋所指势如破竹，一个多月时间就打到了达瑞希蒙河，超过三分之一的国土瞬间易主，亚鲁民族面临前所未有的危机。

石葫，达瑞希蒙河南岸这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村庄，一百多名渔夫的家园，就是在这样一个历史时刻，成为了战局的焦点，成了亚鲁民族万劫不复的耻辱和一息尚存的尊严之间脆弱而顽强的分界线。

达瑞希蒙河的流向大体由西向东，但恰在石葫附近向右转了一个大弯。这里算不上是进攻的最佳通道，但当时这里是两位王子的力量真空处，兽人联军最终选定石葫作为两个渡河点之一，由兽人精锐“炼狱军团”主攻。

三王子麾下的年轻将领斯塔文，拒绝了上司下达的开赴内战战场的命令，率“速风军团”第三大队急行一昼夜，抵达此地与“炼狱军团”隔河对峙。

小村石葫，一战成名。在这场阻击战之前，兽人联军所到之处，战无不胜。可就是在石葫，斯塔文率领其部下，在数量十倍于己方、个体实力强悍的兽人面前，像钉死在石头上一样，一步也没有后退。

阻击战开始的前一天，年轻的斯塔文大队长准备了一件与战争关系不大的仪式——他要祭天。

也许，是军人的直觉告诉他血战将在明晨展开。在晨曦中，他率领所属将士踏上河边的无名山冈，虔诚地跪拜在苍天之下，完成了一次特殊的祭奠。

感谢那不知名的随军书记官，他留下了速风军团第三大队的誓言。由于帝国的内战以大王子的胜利、三王子的失败告终，石葫阻击战的具体细节不见于王国战史。是这位大队中的唯一一名文职人员，记下了这篇在帝国贵族中广为流传的誓言——。

“民难无穷，贤才易尽。外侮内讧，共谋倾纪。吾等草莽，顶天屹立。自由争先，敢云职尽。身毁功成，死得其所。坚信苍天，志业不灭……”

在祭奠的最后，一介武夫的斯塔文大队长，据说大字不识几个的斯塔文大队长，长吟自己即兴创作、似通未通的小诗：

“星光，璀璨深邃

森林，幽雅苍翠

然，

吾有诺言尚待兑现

须奔行百里

方可酣醉”

祭奠之后所发生的战事，已难以再现细节。兽人向来没有记载历史的兴趣，而内战的胜利者根本不承认石葫阻击战的存在。

人们只知道，除了那名书记官之外，所有阻击战士尽数阵亡。而“炼狱军团”被拖在这里足足9天，损失惨重。等到兽人援兵赶到北岸时，战机已失。大王子麾下大将巴图鲁发动奇袭，在北岸“卡典”一举击溃兽人。

元气大伤的兽人联军，居然在这种时候发生内乱，不得不退回北方。亚鲁民族面临的最大一次灭族危机就此解除。

内战结束后，巴图鲁将军在“卡典”的胜利，被正史视为兽人入侵战争的转折点，斯塔文、速风军团第三大队与石葫却无人提及，仿佛他们根本就不存在。唯一让人欣慰的是，石葫还有十几名幸存村民，他们为第三大队将士收了尸。

当然，村民目睹的一切，未能流传下来。实际上，斯塔文与第三大队的相关“传说”，源自巴图鲁将军之口。

大胜之后，对阻击战深感不可思议的巴图鲁，强令随军牧师施展折损生命的“闪回”神术，看到了阻击战最后时刻的部分场景，骇然发现没有一丝魔力的斯塔文，竟能发动“澜魔降世”魔法，招引异位面恶魔与敌偕亡。

尽管统治者严禁讨论这场战争，巴图鲁将军的记述还是在贵族圈以及军界广为流传。斯塔文只是一名大队长，但巴图鲁固执地称其为“斯塔文将军”，这一称呼也就此沿用下来。

坊间传说，此战对巴图鲁将军影响极巨。由于内疚未能及时帮助斯塔文，巴图鲁将军在战后坚拒封赏，并加入晨曦教会成为神职人员。令人吃惊的是，此人竟然存活至今。如果说晨曦教会数百年来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神迹，这大概能算是一例。

此刻，兄弟俩脚下的山冈，便是传说中斯塔文大队长宣读祭文之处。站在山冈之上，俯视脚下的滔滔河水，看着远处几点帆影渐淡，胸间陡然升起种潇洒不羁的冲动。

小村民风淳朴，几个小孩围着客人，好奇地盯着他们看。得知他们要去看速风军团将士的墓地，都争先恐后地给他们当向导。

转过村子，又是一个小山冈。孩子们指着山冈：“就在那儿，马上就到了。教堂也在这里。”

“墓地在教堂后院还是侧院？”雅克问道。

“都不是，教堂就建在墓地上。”

“……”

“教堂扩建时，还挖出过来骷髅。很可怕的！妈妈老说这个来吓我。”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拍着自己的胸口。

雅克看了看胖子，胖子哑口无言。

走到教堂附近就可以看出，村民选择的墓地还是不错的。墓地所在的山冈很大，山顶也很宽，能看到河水在脚下奔流。高耸的巨树排列得很有规律，像士兵列队一样，显然也是当年专门为勇士们栽种的。

然而，墓地已不复存在了，它已被教堂压在地下。

在孩子们的指引下，他们果然在教堂后院找到了一块石碑。它已经成为了台阶的一部分，碑文几乎磨平。

瑞舍夫取出水囊，一个字一个字地洗净了石碑，部分碑文还能认出：“……亚鲁勇士，喋血疆场……缅怀忠良……筑墓于此……从此忠骸有寄……”

胖子脸色铁青。

“你们是来做礼拜的，还是观光的？”身后传来有气无力的尖细声音。一个身着晨曦教会牧师的家伙走了出来，瞪着这些“闲杂人等”。他的袍子早被污垢油腻染成了灰色，发出阵阵酸臭味。

“观光。这乡村教堂盖得很有特点。”雅克挤出一丝笑容。

“观光？交钱！”牧师脱口大喊。他随即打了个冷战：胖子恶狠狠地盯着他，两把匕首已到了手上——虽然还没来得及淬毒。

雅克拦住瑞舍夫，随手扔给牧师几枚银币。对方忙不迭地捡起来，一溜小跑躲到里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