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莱，你真应该改改这毛病，老站在高处，这不好。”站在悬崖边上，伊德丽尔轻笑着道。一头棕色长发在随风飞舞，点滴露珠在发丝上晶莹剔透。

雅克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名动天下数百年的死灵法师莱普修斯·法尔科尼，居然被伊德丽尔称为“小莱”……

晨曦教会那三人死后，自有士兵收拾善后，伊德丽尔本想带雅克到附近的僻静处说话，但死灵法师执意要到山上来。“即使是自由城邦，对死灵法师也没什么好感。我还是自觉点吧。”

此刻，三人就站在悬崖边上，在山风劲吹中悠然相对。死灵法师那聒噪的骷髅鸟“镜烛之影”不知到哪里去了，周围清净了不少。

“小兄弟，长进很快啊，这么快就耗光了魔晶。”莱普修斯这次没有使用精神波动，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不过，以后你可就不能再使用这种方式了，捷径只能走一次，成长还得扎扎实实地来。”

雅克点了点头，有点手足无措：“原来，您也可以……”

“也可以说人话。”莱普修斯轻笑着除下兜帽，里边是一张三十多岁的人脸，虽说不上英俊，却也容貌端正，毫无恐怖气息，只是脸色白得出奇。

“死灵法师，并不一定都是骷髅头，更不一定整天与骨架腐肉为伍。”大概是很少与人说话的缘故，他语速较慢，而且有些生涩。

“要不然，当年你们也不会成为朋友了。”伊德丽尔接口道。

雅克只能苦笑：“能不能麻烦你们告诉我，以前我究竟是干什么的？怎么还有机会认识你们这两位大人物？”

伊德丽尔看了死灵法师一眼，示意由对方来说。莱普修斯耸耸肩膀：“上一辈子的你，不是大人物，也不是小人物……”他停下来寻找合适的措辞。

雅克郁闷地点点头：“乃是不大不小中人物。”

伊德丽尔莞尔：“也可以这么说。”

“简单点说吧，在那强手林立的年代里，你的实力排不上号，但你完成了圣域都无法完成的功绩。你曾打动诸多追随者，甚至包括对立阵营的人。”莱普修斯凝重地看着雅克，“小兄弟，听我良言相劝吧，既然你已忘却当年，那就全心投入新的生命吧。追寻当年的过往，对你现在的生命并没有多少好处。”

雅克叹了口气，这位死灵大师的腔调，怎么和伊德丽尔一模一样啊？

“但是，他今生的记忆，必须帮他恢复。”伊德丽尔轻声道，“抱歉，雅克，我还没能找到稳妥的办法。你的妹妹，也还没有感应到。”

“没关系，我不急。您这么帮忙，我已经感激不尽了。”雅克客气地道。

伊德丽尔又道：“能够认出你的，不仅是我们这些朋友。你当年的死敌，同样可能看出你的真面目。所以，你一定要离晨曦教会远一点，尤其是他们的高层。”

“哦……我记住了。”雅克侧着头想了想，“反正我也没什么机会接触教会高层。”

他更关心的是“轮回”本身：“这么说来，人果真是能够转生的？一个灵魂，完全可以通过这种形式保持不灭？如果能够维持记忆，那不就等于永生了？”

“可以这么理解。但是，有些人，足以打破你的轮回，令你灵魂消散。”

“哦……”雅克吃了一惊：这么说，转生也不是那么保险的。

“长空麻雀、林中草兔，结局多半是被吃掉。至于是裹于人肚，还是葬于鹰腹，是被烧烤，还是被水煮，它们并不在乎。同样，普通人对死亡的忧虑，首先是会不会死，而不太在乎怎样去死。”死灵法师的声音低沉有力，似乎在告诫雅克，“但，实际上，对于吾等而言，恰恰最后的问题才是关键。”

雅克狼狈地笑着：“我是俗人，比较庸俗。”关键是怎么去死？！这么奇妙、变态、自虐的想法，他可不敢苟同。

“是么……”死灵法师悠然笑了起来，“可是，我不过是在转述你当年说过的话。”

雅克又吃了一惊，尴尬地笑道：“一定是我当年太无能，才会整天担心怎么死法。”

莱普修斯微微摇头，深邃的眼中闪过一丝悲凉：“在芸芸众生看来，生命的出路，至少有万千条可以选择。然，吾等眼中，生命就是绝不屈服，生命就是背水一战。那滔滔江水边，的确停着几条船，随时恭候吾等，但……谁会登船呢？与其踏足那写满‘耻辱’的破船，还不如破釜沉舟。”

这一下，雅克想接口都难了。他根本听不懂对方在说些什么。

“别装深沉了，仗着年纪大就老气横秋。”伊德丽尔轻笑着帮雅克解围，“小雅克还不需要考虑这么高深的问题。你还是说点实际的吧。比如说，他一直想提升实力，但还没找到什么好法子。”

“提升实力？好办。”莱普修斯示意雅克伸出手来。

雅克心中一喜，知道又有好处，急忙伸出双手。

也不知莱普修斯从哪里掏出了块黑魔晶，轻轻放在雅克右手掌心。

雅克只觉触手处一片冰凉，掌心竟然化出一阵阵涟漪，半个拳头大小的黑魔晶迅速融入涟漪当中，仿佛石头沉入水中一般。转眼间，雅克的掌心又恢复了原样，并没有任何一样的感觉。

“这是我的一些魔法心得。里边有死灵魔法，也有元素魔法，你自己挑着练吧。不过，记住，不要贪多求快！里边的大多数魔法，你眼下还没能力使用。”莱普修斯告诉了雅克黑魔晶的使用方法，雅克当即掏出纸笔记了下来。他心里清楚，这块记载诸多讯息的黑魔晶的价值，恐怕十个煤矿都比不上。

“这魔晶在我体内，不会慢慢消耗掉吧？”明知道是外行话，雅克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莱普修斯微微一笑：“只要你右手没被砍掉，这魔晶就将永远与你同在。放心，我已经施展过隐蔽魔法，即便是晨曦教会的红衣主教，也发现不了它的。”

雅克忙不迭地道谢。

“你这次来找我，究竟是什么事？大概是茉伊拉遇到什么难题了吧？”伊德丽尔转入正题。

不愧是神眷之女啊，一猜就中。想起此行的任务，雅克的脸色变得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他坐到一块巨大的岩石上，一五一十地将围绕煤矿发生的事情说了出来。

伊德丽尔越听越惊讶，听到最后，连死灵法师都为之一震：“轮回双蛇！你居然看到了轮回双蛇！”

伊德丽尔一脸的无法置信：“茉伊拉有小莱指点，能找到圣地所在并不出奇。可是……你怎么可能看得到轮回双蛇？”

轮回双蛇？那究竟是什么东西？雅克一脸的糊涂。

莱普修斯来回踱了几步，指着悬崖：“小兄弟，你过来看看下边，你能够看到什么？”

雅克探头一看：“雾啊，除了雾，什么都看不到。”

“不是这样看……你闭上眼睛。”

雅克依言闭上眼睛。死灵法师念了几句意义不明的咒语，雅克便觉眉心一凉，周围的黑暗世界，突然多了不少光彩，尤其是近处多了一团蓝色火焰和一团紫色火焰，蓝色火焰当中还多一个核状物体。

“看到了什么？你往下看。”死灵法师的声音传来。雅克大吃一惊，他可以清楚地确定，这声音来自那团紫色火焰。难道说，这紫色火焰代表了死灵法师，而蓝色火焰代表了神眷之女？

他低头“看”去，脚下是无尽的深渊，里边光光点点，少说有几千的光团在闪耀，只是光芒很弱。“光点，数不清的光点。还有，你好像是团紫色火焰，神眷之女是蓝色火焰。”

伊德丽尔轻嘘了口气：“你呢？你自己是什么样的？”

雅克讪讪地道：“小火苗。”

眉心再度一凉，睁眼一看，一切正常。

“没想到，真没想到，你还传承了这项能力。”伊德丽尔眉心微锁：“可是，当初我给你轮回珠时，并没有附带‘灵魂之眼’这项能力啊？奇怪……”

“轮回珠？灵魂之眼？”雅克听不明白。

死灵法师点点头：“伊德丽尔赠予你轮回珠之后，你不需修行，也可以自行进入轮回了，就像现在这样。‘灵魂之眼’么，这是伊德丽尔特有的一项能力，可以让你看到灵魂能力较强的生物之魂，无形情绪在你看来就是不同颜色的烟雾。”他指着深渊：“所以，你看不见底下沼泽地的那几十头普通魔兽，却看见了地下河中的渊鱼。渊鱼的灵魂能量，远比一般人要强。”

“渊鱼？”雅克口水都要流出来了，渊鱼可是能够增强魔力的好东西啊。

“可是，我确实没有赠予你这项能力……这会让晨曦教会更容易发现你的。”伊德丽尔沉思着，“这是怎么回事？”

“镜魅！一定是镜魅。”死灵法师道，“镜魅侵袭了小兄弟，伤害了他的身体，却也在无意中留下了力量。”

伊德丽尔恍然：“想来是如此了。镜魅不仅令雅克原有的蛮力大大增强，还赋予了他‘灵魂之眼’。”

“哈哈，看来，镜魅也不是太坏。”雅克开玩笑道。

伊德丽尔瞪了他一眼：“别以为这是件好事！一旦你的‘灵魂之眼’彻底觉醒，晨曦教会就更容易发现你了。好在你现在还完全没掌握这项能力……反正，一定要小心，别接近他们。”

“他们……真有那么厉害？我在赤稻城遇到了一个主教，似乎就是一个酒色之徒，糟老头子。”

伊德丽尔悠然叹息：“雅克，你根本想象不到，晨曦教会背后隐藏的实力有多可怕。当年，晨曦教会的实力确实远不如辉煌教会，但在一场决定性的战役中，晨曦诸神引来外力，惨胜辉煌诸神。这之后，在这个位面上，就没有什么力量可以与晨曦诸神抗衡了。若不是晨曦诸神大多仍在沉睡，只怕……”

诸神之战？雅克哑口无言。

“小兄弟，你了解天使吗？”死灵法师突然道。

雅克摇摇头：“我只知道，他们不会像教堂里画的那样，决不会是吹着喇叭到处飞的光屁股小孩。”

“光屁股小孩，也是有的。天使如此之复杂，让你无从判断自己将会碰到他们的何种面目。有显现在虔诚信徒面前的送信使者，有围绕在神座周围高唱赞歌的仆人，有降临凡世屠杀异己的杀手，也有灭神自代的阴谋家。在晨曦教会，数量最多的就是转生的杀手天使，专职铲除异己。”

雅克迟疑了一下：“转生天使，像天使一样厉害吗？”他读过晨曦教会圣典中关于天使的一段记载：“天使是神之剑。在末日审判来临之时，天使吹响号角，神宣告了凡世的罪恶，天使军从天而降，毁灭世间一切邪恶生物。在迷离的白色羽毛间，将毁灭带给一切黑暗……”

“不管是不是一样厉害，都不是你惹得起的！一旦暴露，我俩恐怕也救不了你。你一定要抑制‘灵魂之眼’。”伊德丽尔有点气急。

死灵法师哑然失笑：“灵魂之眼不会这么快觉醒，当务之急，倒是轮回双蛇。”

“我必须去那里亲眼看看，才能确定究竟是轮回双蛇的虚影还是实体。”伊德丽尔道。

“我也必须去。如果是实体，你一人可对付不了。”

“不行啊！风暴女神那边，还需要你去收拾残局。虽说残留的那些信徒唤醒女神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我们也不能冒这个险。而且……我看，那轮回双蛇多半只是虚影。估计，是‘某人’在那里。”

死灵法师沉吟了一下，“那么，你等我办完事，一起去。”

伊德丽尔失笑道：“难道在你眼里，我已如此弱不禁风？放心吧，一旦情况不妙，我肯定跑得比谁都快。”

死灵法师怅然：“那么，又要分别了……”

伊德丽尔长叹了口气。

“伊德丽尔……再为我弹一曲好吗？”

伊德丽尔手捧五弦琴，半倚着一块圆石，缓缓开始弹奏。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轻灵的跳跃着，一串串音符精灵一般从她的指尖滑出，如同冰雪初融时晶莹的水滴一点一点滴落下来，带着春天的气息，汇成山脚下蜿蜒的溪流。

那曼妙空灵的琴音，时而是啾啾鸣唱的雀儿，时而是悄悄流淌的溪流，时而是冬日的阳光，透过纷繁的树影洒下一片温暖……

渐渐地，琴声愈来愈高，声韵也愈来愈觉凄婉。伊德丽尔随着节拍轻轻唱着，用一种雅克听不懂的语言。

一波三折，九曲百转。仿佛世界万物都成了她的陪衬。白嫩如玉的手，凭空舞出一个绽放着星星点点光芒的光团。

一曲歌毕，余音袅袅。死灵法师哈哈一笑，就此隐入虚空。

随伊德丽尔离开时，雅克不自觉地回头一望，赫然发现，岩石旁边的荒草已经变绿，树叶上仿佛也多了些光点。

如此美景，他心里却一阵苦涩：伊德丽尔与死灵法师之间的关系，已经再清楚不过了。本来他还颇为妒忌自由城邦的首席执政官，现在却突然发现，两人都是一样的可怜虫罢了。

在淡淡的惆怅中，雅克结束了这次任务。几天之后，他陪着伊德丽尔回到了赤稻城。

“小蚂蚁！我已经把你的精灵奴隶抓回来了！”一见面，瑞舍夫就兴高采烈地宣布好消息。

昆特沉声道：“有那个不知死活的拐带者，也已落网。那小子可不是一般的恨你啊，幸好他来偷袭时你没在。”

“放心好了！这次你没吃亏！那家伙是你奴隶的哥哥，肯定不会背着你干什么勾当。”瑞舍夫奸笑着挥挥手，手下立刻押出了一个神色委靡的高等精灵，正是当初阻拦雅克抢艾梅迪尔的两个精灵之一。

“好，好……等会再说。”雅克狼狈地看了旁边的神眷之女一眼。伊德丽尔戴着帽兜，看不清她的表情。

“很高兴再次见到你们，我的朋友。”伊德丽尔露出真面目。

“很荣幸见到您，尊敬的神眷之女。”昆特、瑞舍夫都没想到雅克这么顺利便将伊德丽尔请来，想想自己刚才说的话，不免有些尴尬。

伊德丽尔微“咦”了一声：“昆特，你受过重伤？伤可没好全啊。”

急于岔开话题的雅克，连忙将昆特遇刺之事含糊说了一遍。伊德丽尔微微蹙眉，随即一指遥遥点在昆特胸口部位。蓝色光点仿佛萤火虫一般从指尖飞出，围着昆特舞蹈起来。“会有点不适，但总好过落下病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