脖子上卡着的铁叉陡然一沉，正茫然跟着队伍蹒跚前行的精灵亚兰维雷迪，喉咙登时被勒得一阵剧痛，嗓子眼火辣辣的。

亚兰维当即停下脚步，蹲了下来。他知道，跟在身后、锁在铁叉另一端的孪生妹妹珊妮又跌倒了。

这已是今天的第二次跌倒。徒步跋涉五百多公里之后，她已虚弱到了极点。

“快起来！珊妮，你能做到的！再坚持一会就能休息了！”他焦急地唤着妹妹，但这呼唤只能在心里回荡，不敢迸出喉咙。凶残的人类征服者，严禁这些精灵俘虏言语交流。

瑟瑟冰风中，亚兰维额上渗出了几滴冷汗，转眼便冻成了冰渣。铁叉死死地卡着脖子，他连回头看一眼妹妹都做不到。默默地，他数着自己的呼吸：“一，二，三，四……”

这五百公里走下来，每个精灵俘虏都知道，倒下之后，如果十几息之内还爬不起来，皮鞭就会雨点般落下。如果一顿鞭子还不能“打起精神”，死亡就是唯一的结局。不论这个精灵容貌多么俏丽、哀求多么动听，都无法改变这个命运。

“八，九……”仿佛有只无形利爪，缓缓攫住亚兰维的心脏，不紧不慢地捏着。

默数到“十二”时，那翘起来顶着他下巴的铁叉，总算恢复了水平状态。妹妹爬起来了！亚兰维总算松了口气，小心翼翼地缓缓站起，以免冰冷坚硬的铁叉弄伤妹妹的脖子。

再次举步时，亚兰维刻意放慢了脚步。走得慢一些，人类只会鞭打走在前边的亚兰维；如果走得快了，妹妹跟不上，受苦的可就是妹妹了，她甚至可能因此丧命。

在这个阴沉沉的下午，天空尽是铅色。几片雪花从云缝里飘下来，飞到枯枝上，飘进田野中，仿佛怕羞似的，一晃便消失了，再也寻它不着。

没过多久，就不用再费心寻觅这曼妙的雪花了——纷纷扬扬的大雪，统治了整个天地。远处的山峦、房屋，近处的河床、小树，都披上了一层厚厚的雪。

这已是半个多月中的第三场雪。绿谷精灵亚兰维酷爱听风赏雪,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是在人类的领土上，实现了连赏三场雪的夙愿。埃瑞尔大陆的这个冬天出奇的寒冷，原本曼妙的雪花，俨然成了死神的微笑。

被俘几天后，兄妹俩便被押往人类国度。“邪恶人类的煤矿里，正缺苦力呢！”一名难友悲观地预言。

征服者不顾这些精灵的抗议，将他们两两锁在一起。一根长约3米、两头带叉的铁棍卡住脖子，然后锁上铁闩，这些精灵只好一个跟着一个走成一条直线，脖子伸得直直的，脑袋既不能向左也不能向右，牲口般被赶往北方。

为了赶路方便，征服者没有给俘虏的双脚上镣，但手上都戴着禁魔手铐。许多精灵天生就具有魔力，人类不会掉以轻心。

亚兰维审视着脚下，尽量选择平整的地方下脚——妹妹将踩着他的脚印走过。被俘后唯一的幸事，便是自己和妹妹被锁到了一起，多少还能照应点。

这队俘虏足有四五百名精灵，在寒风中排成两列蹒跚北行，一走就是十几天。寒冷就像一根根尖利的细针，直刺到骨头里。这场突然袭来的暴雪，简直成了死神的礼物。冰雪中，不时有精灵倒下，死亡。

傍晚时分，雪终于停了。俘虏们被押到一个村庄里。

村庄正中有一大片空地，看来是村民的草场。草场周围竖起一圈大约两人高的围墙，上边还搭了个简易棚子，所以地上并没有积雪。南边的墙角堆着一个大草垛，一头老得不能再老的黄牛，正伏在那里悠然咀嚼着一生的辛劳。

进了草场，征服者刚发出休息的命令，精灵俘虏便就地躺倒。十几天的长途跋涉，几乎榨干了他们的每一分力量。

掐着脖子的铁叉终于除下，但脚上多了沉重的脚镣。躺在地上嚼了几口干粮，亚兰维就住口不吃了。口感太差只是原因之一，他想给妹妹省下点口粮。启程的那一天，征服者给每个精灵一包干粮，此后就再没给过食物，亚兰维不确定这点食物能否支撑到“旅途”结束。

躺在旁边的珊妮，缩着身子，冲哥哥使劲摇了摇头。

亚兰维心中一痛。两人不敢说话，但孪生兄妹自小默契，一个眼神就足以明白对方的意思，珊妮这是让哥哥别再管她了。

看了眼妹妹裸露的脚踝，亚兰维不禁打了个寒颤。他挣扎着坐了起来，脱下妹妹的鹿皮鞋。珊妮的双脚已看不到一丝血色，脚踝肿胀，五趾浮肿，脚掌处已有些溃烂了。

亚兰维拢起双手，在嘴边哈了几口热气，狠狠搓了一会，待手心多了些许温热，才轻轻抚在妹妹的脚踝上，慢慢按摩。他随即想起了什么，摘下左手戴着的那枚不起眼的灰色戒指，放入怀中——这嫩叶造型的戒指棱角分明，他担心划伤了妹妹的肌肤。

他必须留意不让手铐碰到妹妹，更要小心控制力度。指上稍重一点，按下去就是一个小坑，凹下的肌肤半天都弹不起来。不管是小腿，还是脚掌，都是这样！

双手不停忙活，心却不断下沉。亚兰维很清楚，以妹妹的冻伤状况，除非精灵诸神展现神迹，否则明天就是她的死期。

他脱下外衣包好珊妮的双脚，同时以严厉的目光制止妹妹的抗议。轻喘几口气，他静静躺下，目光悄悄转向墙角的草垛。

每年十月，场净地空之后，村民便要堆草垛了。喂牲口的料草，要用打过粮食后剩下的麦穰；引火用的麦草，则用铡后的麦秸下半截。自家的草垛大多堆在墙角或树下，不会太大；而公用的草垛，像亚兰维看到的这个，是一个长30多米、宽约10米的庞然大物，从地面一直堆到了棚顶。

他悄悄拉过妹妹的小手，用食指在她掌心写下：“赶紧休息，午夜行动。”父母战死之后，他就只有这么一个亲人了，怎么都不能眼睁睁看着妹妹死去。

顺着哥哥的目光，珊妮看了看草垛，登时明白过来：这，确实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强迫妹妹多吃几口干粮，看着她入睡，亚兰维开始悄悄准备。

夜色已深，难友纷纷进入梦乡。经历重重磨难后，再挑剔的精灵也不由自主地学会了在冰冷中安睡。征服者大多避入农舍，只留下十几名守卫散布在围墙边上。

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亚兰维从衣袖夹层中抽出早就藏好的铁丝，三两下便弄开了脚镣。观察了一下守卫，发现没什么异动，便专心对付禁魔手铐。不出所料，这手铐虽能阻止魔力奔流，却难以抵挡盗贼的小伎俩。

谁说法师学习这门“手艺”是可耻的？事实证明，这才是保命绝技！本大师倒要看看，今后还有谁敢讥笑我！于此落魄亡命之际，亚兰维居然还小小地自得了一把。毕竟，他还不到40岁，对于平均寿命400多岁的绿谷精灵来说，他还只是个少年。

得意归得意，亚兰维头脑依旧冷静。他没有立刻替沉睡的妹妹除去束缚——万一她在解锁时突然翻身，些许动静都可能招来征服者。感受着仅存的微弱魔力，悄悄窥视四周，亚兰维小心谋划着下一步的行动。

寒风在光秃秃的枝干间呼啸，积雪在苍白的月光下反射着幽幽微光。午夜时分，他终于等来了机会：明月隐入云层，黑暗笼罩大地。

拥有夜视能力的精灵，远比人类更适应暗夜。亚兰维轻轻推醒妹妹，小心地除去镣铐，示意她跟随自己爬向草垛。

珊妮微微摇头，拉住了哥哥。她微不可闻地念了几句咒语，双手按住镣铐以及那根折磨了他们十几天的铁叉。悄无声息地，这些刑具缓缓沉入泥土中。

亚兰维脸上一红：还是妹妹细心啊。这种事，本该由他这个魔法师来干，而不是妹妹这个祭司。

兄妹俩离草垛不算太远，但他们时时担心暴露，爬爬停停，花了大约半小时才摸到草垛边上。亚兰维伸手扒拉了一下，草堆很顺利地就开了一条缝，声音并不大。他压下心头的狂喜，一边慢慢将茅草向左右扒开，一边尽力向里挤进去。

有了他在前边开路，珊妮也顺利地爬进了草垛。感觉茅草在脚跟处合拢，剧烈跳动的心脏总算好受了点——至少，他们没被当场抓住。

不一会儿，兄妹俩就向里爬行了三四米。草垛里几乎一点光都没有，夜视能力也派不上多大用场。珊妮只能摸着哥哥的脚踝，沿着他挤出的空间向里爬去。

很快，珊妮诧异地发现，哥哥正向斜下方爬去。她略一思索便明白过来，这草垛下边的土地并不平整，可能有一小块洼地。这无疑大大增加了躲过搜查的机会！

然而，越是靠里、靠下的干草，挤得就越紧，亚兰维有些力不从心了。他估摸已爬入草垛七八米，而且深入地下一米多，再往下潜却是难以呼吸了。珊妮也觉得呼吸不畅，捏了捏哥哥的脚踝，示意他停下来。

亚兰维犹豫了一下，慢慢地开始转向。珊妮不明所以，也费力地想跟着前边的脚踝一起移动，但她随即明白哥哥想转过来和她说话。

转圈远比前进更艰难，亚兰维费了不少力气才转过头来。摸到妹妹的小手后，他在妹妹手心写下：“不能再往下钻了，就在这试试运气吧。”

珊妮用力握了握哥哥的手，表示同意。

亚兰维陡然拍了拍妹妹的小手，以示惊喜——他想起来了，身上还藏着一个有用的东西。撕开裤脚，他掏出一颗闪着柔光的小珠子。

珊妮精神一振：这是能够制造空气的“清叶珠”！这珠子一拿出来，兄妹俩立刻觉得空气清新了不少，而且还多了点淡淡的光芒，可以看见彼此的脸庞了。

有了“清叶珠”，还可以再挖深一点。兄妹俩拼命挖开下方的干草，直到碰着潮湿的泥土才停了下来，调整姿势躺下。

在风雪中长途跋涉，又没吃多少东西，这一番折腾几乎耗尽了全部力气。明知道此时应该保持清醒，兄妹俩还是不由自主地陷入了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兄妹俩同时惊醒过来。有人在大吼：“起来！精灵猪！列队出发！”随后便是一片无可奈何的呻吟声，以及鞭子破空的声音。

兄妹俩对看一眼，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