陡然,一阵得得得,清脆而响亮的马蹄声自山场处传来。俄倾,一骑浑身火红的骏马转过山坳,不疾不徐地驰来。马背上端坐一人,一张脸俊美绝伦。一身鹅黄色的丝绣儒服,飘逸舒展。只见他手执马鞭转眼间便到了槐树下面,长身从马背上跃起,手中乌芒隐现划向绳索,另一只手已稳稳地将吊着的人接住,飘然落到地上。
上吊之人忽觉身上一轻,喉头绳索一松,整个身子被人抱着轻轻地放于地上。过了一会,慢慢睁开眼睛,只见救了自己的是一位翩翩公子,身着华服,手牵马缰,面带笑容,正低头看着自己。长叹一声,翻身尘起道:“公子何必救我。”
美公子笑笑道:“我为何不能救你?俗话说:蝼蚁尚且贪生。你好端端一个男子汉为何要走这条绝路?再说不被我撞上也就罢了,既已看到哪有见死不救之理?”
那人道:“你救得了我一时,救不了我一世。我反正已死定了,你救也救不了的。”
美公子笑道:“身体肤发,父母所赐,怎敢自己毁伤。你有什么过不去的事说与我听听,或许我能帮你忙呢?何必如此轻生,非要去死不可呢?”
那人道:“说出来也是没用的,你救不了我。”
美公子笑道:“那也未必,只要不是为非作歹,杀人放火的事,本公子自信还能帮上一点忙。”
那人道:“你赶你的路.别再缠我了。我心里已够烦的了,哪有心思与你纠缠。”
美公子心里暗道:“这人怎的如此固执,好没来由。”
脸上却依然笑容可掬道:“是欠人钱财,被人逼债?还是断了生计,无法养家糊口?”
那人摇头道:“不是。”美公子道:“是经商蚀本破了产?还是与人保镖丢了镖物?”“不是,都不是!”
那人显得极不耐烦,美公子仍然按着性子耐心询问,道:“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平白无故大白天跑到这道边上什么吊,寻什么死?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那人抬头看看美公子道:“你真想知道?”
美公子点点头在他身前蹲下道:“很想知道:“
那人道:“为什么?”
美公子道:“不为什么,只因我救了你就不能让你再去死。”那人道:“那好,你附耳过来,我告诉你。”
美公子依言俯身上前,只听那人道:“为了你!”接着青芒一现,一股寒气已抵达美公子的心窝,冷冰冰,砭骨透体。
美公子要想躲避已来不及了,怔怔地呆着不动,心念飞至,暗道一声:“完了,我命休矣!”
但见那人手握一柄牛耳尖刀,蓝幽幽泛起毒芒,刀尖己透过胸衣入肉三分,只要他稍一用力,美公子立时便将毙命刀下。
美公子只感胸前一阵麻木,这种感觉飞快地向周身蔓延。头晕耳鸣,两眼开始发花。不由仰天长叹一声:“想不到我端木翔龙好心未得好报,我是死不瞑目啦!”说完将眼一闭。
那人见端木翔龙引颈待诛,阴恻恻地嘿嘿一笑道:“端木少爷,休怪老夫心狠手毒,受命于人,情非得已,若不置你于死地,老夫将被五马分尸,死无葬身之地。你死后,老夫决不伤你一毫一发,只要你怀中之物便可。你就放心地去吧,老夫会好生安葬于你。”
端木翔龙虽己一身麻木,呼吸急促,可心里却明明白白,忍不住开口问道:“你是何人?受谁差遣?”
那人道:“老夫天山神鹰袁公礼。至于受何人差派,你己无须知道,你已知死于何人之手,尽可心满意足上路。”
端木翔龙强忍身上的痛楚,拍手用衣抽抹了抹额上豆大的汗珠道:“可是巫山神君派你来的?”
天山神鹰哈哈大笑道:“巫山神君算什么东西?老夫焉能受命于他?“
端木翔龙道:“既然阁下不愿说,那就动手吧,还等什么呢?”
天山神鹰阴森森笑道:“好!不愧为一代大侠之后,快人快语,视死如归,老夫这就超度于你,送你上路。”
就在这千钧系于一发之际,蓦地从三丈外的一棵树后传来一声冷冰冰的叱咤:“无耻鼠辈,尔敢!”声音未落,
天山神鹰袁公礼觉得持刀的手腕上被什么毒物给蜇了一下,一条手臂立时酸软无力。心知遭人暗算,急忙就地一滚,滚出二丈多远,立起身来,这才见玄门穴上插着一根明晃晃、金灿灿的梅花针。玄门穴和中府穴乃是人体手太阴肺经穴道,若披点中核感手臂酸麻,直通肺腑导至胸胀气闷,仍况是被一根梅花金针给刺中了。袁公礼刚从地上站起,便感浑身酸胀,好似要虚脱一般。直骇得他心胆惧裂,亡魂俱冒。
端木翔龙已绝望,突见有人相救,心情一激动,一口气上不来便昏晕过去。
这时树后飘然传出一人,年约二十上下,一身雪白的丝绸儒服,腰系一条鲜红的丝带,带上悬挂三尺龙泉。鹅蛋形的脸上,面似美玉,白中透红,柔嫩得吹弹得破,琼鼻朱唇,齿白如珠,黛眉斜挑似两叶新柳,眉目如星却隐含杀机。与端木翔龙相比,显得更胜一筹。只见他手提一柄檀香木的折扇,双肩微晃,已从三丈外飘然到了端木翔龙跟前,悄无声息,不带一丝尘土,这份惊世骇俗的轻功,直看得袁公礼头皮发炸.一颗心快跳到嗓子眼上了。
来人低下头看了端木翔龙一眼,口中不由轻吁一声,探手捏住了翔龙的腕脉。片刻,眼中放射出异样的神彩,然后起身一晃到了袁公礼跟前,沉声喝道:“袁公礼,你好大的胆,竟敢入关到中原撒野来了。把解药拿出来!”
袁公礼冷冷地从鼻孔中哼了一声,道:“阁下是怎么人?竟敢对你爷爷大呼小叫,指手画脚,看我不扭断你的脖子。”
白衣青年冷笑一声道:“北漠秃鹰你已死到临头,还敢嘴硬。本公子尊你一声袁公礼,已是对你的抬举,留你一条活路。你若不识抬举,本公子不想扭断你的脖子,可要你尝尝分筋错骨的滋味。快将解药拿来!”
袁公礼并非什么天山神鹰,原本是漠北一个打家劫舍的黑道人物,手上功夫也算一流,特别善长使毒。由于终日玩毒,被毒所浸,险些丧命,医治好后,满头黑发掉得光秃秃的一根不剩,只好找巧匠做了一个头套戴上。其为人凶残无比,好似那沙漠中专食腐尸烂肉的秃鹰,所以人送外号北漠秃鹰。适才他对端木翔龙自称天山神鹰,不过是盗名欺世罢了。那天山神鹰乃天山姥姥的得意门徒,现为天山派的掌门人,试想他能做出这种下三滥的勾当事么?特别好笑的是站在袁公礼面前的白衣青年却正是天山姥姥的关门弟子,天山神鹰便是他的大师兄。此人复姓皇甫,单名一个琼字。
袁公礼由于被皇甫琼从三文外实施暗器打中手腕穴道,再被他轻灵绝伦的轻功一吓,竟然忘了梅花金针乃天山姥姥的独门暗器。所以出口便十分无礼强横。现一听皇甫琼叫出他的名号,心中格呀一下猛然醒悟,暗道一声:“糟也,怎的惹上那老乞婆的门人。”
皇甫琼见袁公扎不言不语,便又冷冰冰地说道:“秃鹰。你还是放老实点,休打什么歪主意。只要你一动,我便立取你的狗命。你败坏我大师兄名头之声,咱们过后再算,现在给你三个数,当我数到三,你若再不将解药拿出,我便先削下你的一双耳朵,再让你尝尝分筋错骨的滋味。”
袁公礼听皇甫琼一字出口,吓得面如土色,急忙道:“少侠慢来.老夫给你解药便是。”说完掏出玉瓶抛给皇甫琼。皇甫琼接过药瓶,凌空点出几指,闭了袁公礼的数处大穴。袁公礼本待闪避,无奈玄门穴被梅花金针刺中后虽说金针已经拔下,可穴道未通,半边身子依然酸软无力,转动不灵,眼睁净挺着身躯被皇甫琼点中穴道。
皇甫琼凤目含电,冷冰冰地说道:“此药若有半点差池,那便是你的阳寿到期了。”
袁公礼连连道:“不敢,不敢。”
皇甫琼鼻孔冷哼一声道:“该你也不敢!”身形一晃到了端木翔龙身边,从瓶中倒出一粒黑色药九塞进他口,然后重新回到袁公礼面前,满脸含霜,杀机倏现地沉声说道:“秃鹰,我来问你,你与这位公子有仇?”袁公礼道:“无仇,老夫从不认识他。”
皇甫琼道:“他不是叫端木翔龙么?”
“老夫也是刚才方听说的。”
“你为什么设此毒计害他?”
“为了他怀中的墨龙剑。”
“是谁授命你这样帮的。”
“无人授命。”
“适才你不是说受命于人么?他是谁?”
“老夫确实未受人支使,那是老夫瞎编的。”
“你怎知他怀有墨龙剑?”
“老夫在秭归县无意中发现的,于是便跟踪到此。”
“你认识巫山神君?”
“不认识。”
“你久居漠北,从未到过中原,此行中原目的何在?”
“老夫受巫山四鹰相邀,做一笔买卖。”
“什么买卖?”
“老夫不知。”
“既然不知,为何肯来?”
“他们给了一万两银子。”
“你不是独来独往,从不与人合作的么?”
“可我收下丁他们白花花的银子。”
“这笔买卖你是做不成了。”
“全凭少侠吩咐,请少侠高拾贵手放我一马。老夫马上返回漠北。”
“你谋害端木翔龙到底受何人指使?定要从实说来。”皇甫琼又重新提出原先的问题,眼中射出两股摄人魂魄的寒光。
袁公礼避开皇甫琼的目光,低下头,语气坚定的答道:“确实无人指使!怪只怪我鬼迷心窍,看中了端木公子的宝剑.该死!该死!”
“凭你平日所作所为,早就该死百次了。”
“还望少侠饶了老夫这一遭。”“本少爷倒想饶了你,可我作不了主,还是待端木公子醒来再由他定夺吧。”
“少侠可否先了解老夫的禁制?”
“你想得倒美,本少爷未结你罪受,便是十二万分的客气了。”袁公礼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双目微闭,犹如老憎入定。皇甫琼暗自发笑,脸上依然冷如冰霜,沉声道:“我劝你还是老实些,凭你那点道行还想解我天山派的飞花点穴?”
袁公礼道:“老夫岂敢不自量力。老夫是在想,那瑞木公子中了我的五毒绝命散之毒多时,为何还能活着。要知这乃天下至毒,见血封喉,立时毙命。可他……”
“活得好好的,是吧?”端木翔龙的声音在二人背后传来。二人怀着不同的心情一齐回过头来,只见端木翔龙笑吟吟地立在背后,二人都感到十分惊异。要知道中了这种奇毒的人,若非内功造诣深厚已达上乘,就是服了解药也得好几日方可复原。可端木翔龙半个时辰不到,便已痊愈。其实瑞木翔龙若无皇甫琼出手相救,被袁公礼一刀捅入心脏,那倒真的要了他的性命。偏偏皇甫琼在危急中解了他那一刀之灾,这区区毒药便奈何不了他。尽管表面上看确已中毒不浅,可他体内潜在的抗毒功能早已护住了心脉和气海,待毒性发作过后,他便可运功将毒素排出体外,当然,那并非半个时辰内便能做到的,如果没有皇甫琼援手,也无法得到解毒的时间。
皇甫琼从惊愕中醒来,抱拳一揖道:“恭喜端木兄这么快便康复了。”端木翔龙双膝一屈跪在地上,拜道:“兄台救命之恩,如同再造,大恩不敢言谢,请受小弟一拜。”皇甫琼见状,陡然面红耳赤,急忙伸手相挽,可手刚伸出又缩了回来,顺势一撩衣襟也跪在竭木翔龙面前道:“端木兄言重了,适才路过,小弟在林中已看得清楚.兄台是真正的侠义君子,小弟所为亦属份内之举,怎敢受此大礼。”
两人对拜后双双起立。端木翔龙道:“兄台高姓大名?不知能否见告。”皇甫琼朗声笑道:“小弟皇甫琼,师从天山姥姥。不知兄台师门尊讳?可否告我?”端木翔龙看了袁公礼一眼,面有难色,沉吟一下道:“小弟有一事相求,不知兄台肯否?”皇甫琼见端木翔龙避开话题反求于他,也应当再勉强,说道:“兄台有话请讲。”
端木翔龙似乎不好开口,片刻后才轻声道:“兄台师出名门,又救了小弟的命。小弟师尊也是小有名气的侠义中人,小弟想与兄台结为金兰之好,不知尊意如何?”皇甫琼闻言脸上又是一红,低下头半晌不语。端木翔龙以为对方不愿与自己结拜,便说道:“小弟本欲高攀,既然兄台有为难之处,请恕小弟唐突不恭之罪。”说罢又是躬身一揖。
皇甫琼抬起头,风目闪烁,微微一笑道:“端木兄误会了,小弟并非金枝玉叶,何谈高攀。小弟适才在想我的生辰年月。”端木翔龙一听大喜,道:“不知兄台贵庚几何?”皇甫琼道:“小弟虚度十九,正月十八生。“端木翔龙道:“如此,小弟痴长一岁,七月二十四生。”皇甫琼面带羞涩地低声叫道:“大哥。”端木翔龙眉开眼笑叫道:“贤弟。”二人当下便撮土为香,拜了八拜。
皇甫琼道:“大哥,如何发落那老狗?”端木翔龙道:“依贤弟之见?”皇甫琼含怒道:“大哥你好心救他,谁知是他的圈套,险些将你害了,如此奸恶小人,饶他不得。”
端木翔龙道:“贤弟,他既未将我害死,且饶他一命,让他省悟去吧。贤弟以为如何?”皇甫琼笑道:“大哥真是菩萨心肠,好吧,这次便饶了他。”说完走到袁公礼面前道:“还我金针,但得留下一点纪念方可逃命。”
抬手凌空虚点几指,解了袁公礼的穴道。袁公礼如获大赦,哪里敢道半个不字,恭恭敬敬地将梅花金针还给皇甫琼,然后一刀削下左手三个手指,说道:“多谢二位不杀之恩,山高水长,来日相报。”
皇甫琼一笑道:“还你解药。阁下若要报恩,请闭门思过,悔过自新。若想报仇,在下兄弟等着,时刻奉陪!”
袁公礼接过解药,连说“不敢”,扭头便走,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山地处。
端木翔龙见袁公礼远去之后,因过头来.道:“这家伙功夫不错。”
皇甫琼道:“害人也不少。依小弟的脾气,一刀将他杀了。免得留在世上害人。”
端木翔龙笑道:“愚兄从未杀过人,不知杀人是什么滋味,想起就有些害怕。何况今日是你我大喜之日,我不想沾上血腥,坏了兴头。“
皇甫琼脸色微微一红道:“大哥说话好没来由,哪来什么大喜。”
端木翔龙笑道:“愚兄有幸得与贤弟结为金兰,难道不是大喜么?”
皇甫琼发现自己太过敏感,便笑着说道:“当然是大喜,咱们找个地方好好庆贺一番。”
端木翔龙道:“贤弟言之有理.咱们走。”上前牵过红马。
皇甫琼伸手抚摸马的鬃毛道:“好一匹俊马,大哥从何得来?”
端木翔龙道:“愚兄用一串上等珍珠和十两黄金从一马贩子手中换来的。”
皇甫琼赞道:“此马千金难买。”
端木翔龙点点头道:“贤弟说得不错,愚兄那串珠子起码要值七千两银子。乃家师江湖浪子留给愚兄的。”
皇甫琼凤眼圆睁道:“大哥是梁前辈的徒弟?”
端木翔龙道:“刚入师门不足十天。”
皇甫琼道:“梁前辈,哦,梁师叔未与大哥一道?”
端木翔龙道:“若是一道,愚兄就不会遭人暗算了。那人是谁?”
皇甫琼道:“大漠秃鹰。”
翔龙道:“我还以为他真是贤弟的掌门师兄呢。要知道当他自报姓名时,为兄心好凉。”
皇甫琼笑道:“堂堂侠义门的掌门怎会干这种下三滥的勾当?”
翔龙点点头道:“这个恶贼,可恶之极,贤弟,咱们走。”端木翔龙脚尖一点,飘身上了马背,轻如飞絮,稳稳人坐在马背上,伸手来拉皇甫琼。
皇甫琼犹豫道:“一马双骑,它吃得消么?”
端木翔龙笑道:“贤弟适才不是称赞它是一匹良骥么?怎的又为它担起心来?上来吧,待会让它跑给你看看,便知它是否当得贤弟称赞。”
皇甫琼不好再说,让端木翔龙拉着手,跃上马背,在他胸前坐下。
端木翔龙挥鞭一扬,那红马便箭一般射了出去,四蹄生风.疾如流星,眨眼功夫便跑出二里多地。
竭木翔龙一手拉着缰绳.一手搂住皇甫琼的腰。两人耳髯厮磨,皇甫琼顿感浑身燥热,一颗心狂跳不止。端木翔龙则发现,从皇甫琼的身上时时传来一股兰麝般的馨香,便脱口道:“贤弟,你身上怎的香怎如此好闻?”
皇甫琼面红过耳,只感一阵头晕目眩,许久才轻声答道:“小弟自幼跟家师生活在一起,家师酷爱奇花异草,房前屋后遍种百花,所以小弟可以说是在花中长大的。”
端木翔龙道:“原来如此,愚兄还以为你是个乔装改扮,弃钗易弁的大姑娘呢。”
皇甫琼双颊更红了,幸好端木翔龙坐在后面看不见。
只听他道:“大哥取笑了。”
两人一路说笑,策马向前。到后来,双方互诉了身世。端木翔龙这才得知,皇甫琼原来便是福建虎啸山庄庄主皇甫义的独子。虎啸山庄遭劫后,他母亲丁梦梅为天山姥姥所救,他在天山出生、长大,从未下山一步。“母亲发誓要报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