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宅。
另一处隐藏的黑暗,周围遮着厚重的天鹅绒幔帘,一片纯黑。
这一个诧异的所在,架着一副高纤望远镜,正对着一个露台。
从镜片望去,无限地放大了遥远的一切。
清清楚楚地,窥见了那一个长发少女缓慢地抚摸着相框里微笑的少年。
如同时间凝固了一般。
纯黑的空间里逸出了像野兽般粗重的喘息,夹杂着莫名的冷漠与欢喜。
忽地,幔布中传来了重物跌落声。
在幔布之外守候的两个彪形大汉露出了惊恐的神情。
厚重的紫红色天鹅绒幔帘挑起了一角,依稀可见地上被凶狠扫落的昂贵高纤望远镜。
幔布之后,走出一个少年面色苍白,略显狼狈,却掩不住光芒四射的美丽。
他不耐烦地挥手,两个彪形大汉一瞬间如魂魅般失去了踪影。
长廊尽头,分岔路口。
少年略微犹豫,理智终无法战胜情感。
伫立在粉红色的少女闺房之前。
他唇角上扬,如云翳突然散开,荡出一个玫瑰一般的微笑。
微张的门。暗淡的露台。
那一个少女惊喜地张开双臂,朝着门畔的白崇川扑来,“哥哥,哥哥。”
拥抱原是他们熟悉的动作之一。
可是,这一次,美少年脊背僵硬,那一双修长有力的手臂却没有如常地环住少女的腰。
大约十秒的犹豫,白崇川右脚错开,旋转脱离了怀抱,拖住了少女的手。
这,不算是细微到不可察觉的改变。只是,白崇川做得太自然了,自然到有些刻意。
粉红格布的床罩。
小猪斑比的枕头。
少女的手被白崇川洁净的手掌包裹着。
白露眼神娇憨,笑容闪亮。
“哥哥,今夜也一起睡吧。”
白崇川手指轻轻地敲击着白露的掌心,温柔地摇头。
“真的不要?”白露发出了清脆的银铃般的笑声,手从白崇川的温暖包容中抽出来,顽皮地眨眼睛,“可不要半夜才又突然地从另一个房间晃到我这里来,赖着不走呢。”
白崇川如花瓣的脸庞绯红,窘迫的样子也美得不像话。
“还骗人家说是梦游呢,呵呵,真以为我这个妹妹有那么笨吗……”白露的话却突然像磁带卡住了。
气氛寒冷。
白崇川轻轻地伏下身子,在白露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冰凉的吻。
“晚安。”
他说着,从床沿离开,一直往着门外走去。
如此的反复无常,喜怒莫辨?
哥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了呢?
一个月前,还常常一起在一张床上睡呢,可是,后来有一天,半夜哥哥突然回到自己的房间。
清晨,她疑惑地问。
哥哥轻描淡写地说:“父亲说我们大了,不可以再无所顾忌地做任何事情。”
但是,她知道,如果真的非有一个理由不可,那一定不是这一个。
似乎,冥冥之中,有一股诡异的力量使她和他的距离正在一……
点一点地拉远。
像两颗亲密的星辰,突然之间,有了大相径庭的轨道。
白崇川还是那样地对待她,如大海包容溪流的温柔。
只是,敏感的她却忽略不了哥哥如芍药美丽的眼睛里隐约的黑。
今夜,她已经很小心翼翼了。
可,刚才,那一个偶然冒出的“骗”字却令所有的温馨都化为泡沫。
哥哥,对下午的事情仍然耿耿于怀吧。
暗夜。
气温清冷而幽静,非常的舒服。
可是,白崇川却无法入眠。
一闭眼,便可以看见那朦胧的过去。
那一年的夏天来得特别早。
白崇川洁净的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
后花园很闷热。
让人透不过气的闷热。
白崇川却像脱笼的小鸟一般快乐。
西方的艺术铜雕。
庞大的喷水池。
一切都是那么的美丽。
白崇川伏在白玉池畔,踮起脚尖,玉藕般小手左一圈右一圈地拨弄着池中的水流,泛起花纹般涟漪,就好像一场华丽的探险游戏。
“哥哥,这样很危险。”
细细的声音,带着一丝梨花带雨的怯意,突然从身后传来。
是谁来打搅了他单人玩乐盛宴?白崇川愤恨地转身。
一个小小的女孩,也许四五岁,或者更小。
发丝稀疏,脸庞牙黄,穿着松松垮垮,明显不合身的旧裙子,像一支营养不良,无人照看的花骨朵。
但却会微笑。
微笑有很多种。美丽的微笑,宁静的微笑,纯真的微笑,活泼的微笑,发自内心的微笑……
有时候,这一些都是可以练习出来的。
而这一个小女孩却有一种很纯粹的微笑,仿佛那微笑是她身上的光芒,不耀眼不灿烂,却令人觉得非常的舒服。
白崇川眼睛眯了起来,叱道:“你是谁,凭什么管我?”
小女孩牙黄的脸庞上浮起一点红晕,她默默地退到紫槐树下。
白崇川懊恼,却舍不得离开艳光粼粼的水池。
他又伏在池畔拨弄着水丝,溅起的水珠落在他的脸颊上,像钻石般美得不像话。
不一会儿,他发现了新戏玩花样,从波斯菊花坛上掰出一块块琉璃五彩石,夹在手指间,像玩飞碟一般地扔出去,看琉璃五彩石蜻蜓点水一般掠过水面,到达彼岸。
火热的太阳移到了天的中央。
他开始从水池中把扔出去的琉璃五彩石一块块地找回来,一手夹着扑蝶蝶的网兜,从比她高许多的水池里捞取,每一次探手都很艰难,但也很有趣。
白崇川乐此不疲,脚尖与地面的距离越来越远。
当他发现不对劲时,身体已经失了平衡,一头扎进了水池中。
池水温热。
六岁的白崇川在池水中挣扎。
柔软的水流拧成条状从他的耳、嘴、鼻、眼涌入。
这时候,即使只有一根稻草也是好的。
小女孩惶惑地踉跄地跌撞到水池旁,一手拖着从洋槐树下的一只……
唐老鸭卡通充气垫,勉力举高,投入水流风暴处。
两个孩子竭力与水流争斗着。
终于,白崇川抱着唐老鸭充气垫,湿漉漉地靠在白玉池旁喘气。
小女孩蹲着,小小的手温柔地擦拭着白崇川的眼睛。
“哥哥,好漂亮啊。”
白崇川侧过头,脸绷得紧紧的。
小女孩的手指却如蛇般轻轻地攀上了白崇川洁净的额头,叹气,“像妈妈一样漂亮。”
风轻轻的。
白崇川的衬衫还在滴水。
小女孩仿佛看不见,轻轻地,把小小的头颅靠在白崇川的胸前,满足地笑了。
白崇川皱眉,眼睛像一弯新月般阴冷。
可是,他终究没有推开她。
寂静的后花园突然喧闹起来。
纷乱的脚步声。的衣物摩擦声。
被发现了吗?白崇川笑了,带着一丝苦涩,以后恐怕再也不能在午休时偷溜出来兜风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