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心晴秀眉拧成一团，紧拧着胸坎的衣物，手指泛成白，相恋三年的男友……就此被迫分离，她的心早被撕成碎片，血肉模糊。她本不想怨，不想………

为何要逼她去面对那残酷的真相？

“那你说不说？”许盈如强势地对着她吼，逼她交代。

“妈，你当真想要知道真相吗？”封心晴语带泣意，秀眸中迸射出灼灼的怨怼，悲恸地问着。为什么事已至此，妈妈从不曾替她想过？为何母亲不怜惜她几分呢？

“对！”

“妈，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艾家要退婚，不是因为宏国这次的危机，而是因为你，我的妈妈，许、盈、如，封家最高贵的封夫人。”封心晴珠泪汪汪地落下，凝视着该是最亲的母亲，却是伤她最深的人。

“什么意思？”许盈如恶狠狠地瞪着她，拒绝接受指控。

“我跟祺茗的婚事，早在一个多月前就该举行，一延再延的原因就是——我的母亲。艾家不在乎我是不是宏国的女儿，不在乎我们封家是否有财有势，他们根本不在乎我的身世背景。但他们却没有办法忍受每次接触时你的态度，你的高傲无礼、你的目中无人、你的颐指气、你的………妈，宏国会发生这次的危机，会面临几近破产的状况，你可曾想过是怎么回事？妈，你可不可以学着体量别人一些，学着宽宏大谅一些……”

“都是那个贱丫头！”许盈如低啐。

“够了，妈。事到如今，难道你还不知道要悔改，还不知道是自己目中无人，气势凌人，骄傲自负，不知轻重而累及他人吗？三十几年前，爸爸是这样，被你逼得毫无尊严，你动不动就一哭二闹三上吊，还三不五时逼得爸爸当着双方家长的面前，低头认错。最后，爸爸被逼得连家都待不住，被逼得游走生死边缘多次，最后抛下我们一家人，抛下所有的产业逃到美国；哥哥也是这样，你以死相逼，硬逼着哥哥跟深爱的学姐分手。妈妈你全然不顾哥哥的心有多痛，硬生生地拆散他们。

“妈，你为什么不好好地看看哥哥，睁开眼仔细看看哥哥，这十几年来的日子里，哥哥快乐吗？哥哥幸福吗？哥哥开心吗？原本幽默风趣的哥哥去了哪里？充满活力的哥哥为什么消失了？为什么哥哥如今就像一具行尸走肉般？不苟言笑，不知……

“妈妈的注意力永远放在财富上头，没有强大财富或权势做背景的人，在妈妈的眼中仅是个跳梁小丑，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妈妈最爱用宏国来压榨旁人不敢小觑你。妈妈不断地惹是生非，不断地为宏国树敌，最后宏国也因妈妈而弄得支离破碎。我也是这样，艾家受不了我的妈妈，所以我被迫失去祺茗，妈，你叫我怎么办我真的……妈，我好爱好爱他呀！

“为什么你要逼得我们落入这般的田地？我们是你最亲的亲人呀！为什么……为什么从不给予一点点的温情或亲情，为什么加诸在我们身上的，尽是一些无法弥补的伤痛。”封心晴泪流满面地控诉道，细数多年来的心酸。

许盈如闻言气不可抑地瞪着女儿，目光似杀人般凌厉，破口大骂：“封心晴，你说什么混话，我白养你二十多年。你有何资格来评论我的对错!艾家要退婚，你便把责任推到我的头上，你还真是个好女儿呀！”

不悦的恶毒目光射向饮泣的女儿，苛刻的视线跟着又转向躺在床榻中的儿子道：“你倒是说话呀！这几天究竟跑到哪里去了，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亲，你父亲背叛我，你妹妹这样说我，难道你也………”

封仕德默然地凝视着张牙舞爪的母亲，她的怒责、她的忿怒………全像一部电视般在跟前播放。病弱的他，没有换来半句的温柔体贴，没有半句的关心话语……

心顿时沉下，跌落无底的深渊。

怔忡地想及过往的父亲，被一桩不爱的婚姻束缚着，守着这桩痛苦的婚姻长达二十五年，经年累月地被母亲怒责唾骂，不顾父亲的尊严和脾气，动不动就拉出双方的家长高堂审判，不管对错最后总是硬逼着父亲低头，承认过错。

打小起父亲就越来越沉默，脸庞的线条越来越僵硬，眉宇间的皱眉似乎越来越多。在这场婚姻中，父亲付出所有，得到竟是这样的回报，压榨他所有的精气力。不知何时开始，返家后的父亲总是守在灯光阴暗的角落，独自孤寂地喝着闷酒。

父亲几次急救送入医院，每况愈下的身体，家里的气氛更为沉重。当年他刚从国外拿到硕士学位返回，再一次送医急救下商宛柔出现了，远从美国奔回来探病。

猛然间病重的父亲好转了，坚定地拉着商宛柔的手，站在双方家长的面前，宁可抛下所有的财富和尊荣，身无分文地陪着商宛柔返回美国，绝情地抛下妻子和一双儿女，追寻着他的爱情。当年母亲几乎气疯了，疯狂地吵闹，甚至闹到割腕自杀非逼着封锦昌回来，结果封锦昌还是走了，决然地走了。

刚才妹妹的自诉告白，每一句话都深深地敲入他的心坎里，原来看似无忧幸福的妹妹，竟背地里偷偷地掩饰住难堪的事实。

封仕德的目光凝视着直叫嚣的母亲，犹如陷入自我的疯狂中，那是一场虚假、自私、自大、自我的疯狂呀！

当初的她……他心中至爱的人儿，韩敛如呀！

势利的母亲本就不喜欢出身平凡的她，罪加一等是她站在父亲的角度，支持父亲追求幸福，却招来母亲的怨恨，逼他选择。生育之恩，养育之恩他不能够忘却，痛心之余，舍弃心中最爱的人儿，整整揪痛自己的心，十一年整，不曾忘却。

曾经以为是孝道的行为，如今回想起来，母亲的悲剧并非商宛柔造成，而是她自己的性格造就而成的坟墓。商宛柔二十五年来，不曾出现在父亲的生命里，是母亲的性格毁掉这桩婚姻，毁掉父亲对她付出的所有。

回想十一年前，奄奄一息的父亲；而十一年后，却精神奕奕的父亲……

他苦涩地笑，好似一场漫长的噩梦！

错吗？当初，为何被母亲执拗的性格所误，平白无故跟自己所爱的女人分开，他注定该抱憾终生！孤苦一生！

敛如……

隔日，封仕德拖着虚弱的身子抵达公司，灰败的脸色显出身体的不适。

“爸，这几天辛苦你了。”粗嘎的嗓音，低哑得不太自然。

“不舒服吗？”埋首在公文卷里的封锦昌蓦地抬头，大步靠向儿子，花白的眉头皱起，关切地看着脸色不佳的儿子。温厚的大手贴在他的额上，肉体的触摸让封仕德心头一触，连带回想半梦半醒间，那小小指头温温的触感，心头猛地一酸。

若是当年他不曾放开她，那该是他和她的宝贝儿子！拥有他和她骨血的孩子！

揪痛像根刺，挑动他的心房，翻起胸坎间熟悉的痛意……

“脸色这么不好，回去休息吧，这里我还可以应付。”封锦昌推着要他回家休息。

“没有关系。”他低哑地道，颇为伤感。拍拍父亲的肩头，他苦笑以对。封锦昌询问这几天的行踪，他轻描淡写地答，推说病了。

“病得这么厉害!吃过早餐，服药了吗？”封仕德摇头，他继续念着：“那怎么成，我马上打电话叫你商姨去弄点吃的，才不会伤胃，生病期间身体弱可不容轻忽。”封锦昌皱眉斥道，连忙拨电话简单地细说儿子的病情，都还来不及交代，他含笑地拼命点头说是，跟着便挂了。

“你商姨一会儿就送吃的来，先到休息室去休息，有重要的事我会通知你。”他唠叨地念着，唇边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快去，若是你商姨来，瞧见你还在办公，非好好地念我一顿，快去。”

封仕德面对浓郁的关心的唠叨，竟感到鼻酸地道：“爸……”

“还不快去！”做爸爸的拿起公文卷宗作势要往儿子头上砸去。

来自心底的温暖充盈着心中，封仕德步入休息室内的大床上，一沾床便昏昏入睡，昨天母亲执意吵闹一整夜，他根本无法休息静养。直到鸡汤的香味飘至鼻端，肚内的饥饿感全数引出来。打从离开韩敛如的家后，便滴米未入，若非肚子作怪，恐怕他会一直沉沉睡着，不愿醒来。

方睁开眼，便瞧见商宛柔慈爱的脸庞在眼前放大，纤细温润的手亲切地碰触着他的额际，低柔的清音含着深切的关切道：“烧已经退了，饿吗？先喝碗鸡粥，好吗？”

封仕德放纵自己，享受着她给予他的母爱……

“再多喝一碗！”

“不用了……商姨，谢谢你。”封仕德衷心地感谢。一碗简单的鸡粥，在心坎里翻起数丈高的波动。这是母亲给予孩子的亲情和关切，笃然地思忆起，母亲可曾给他片刻的温情吗？有吗？

“傻孩子。”商宛柔轻斥含笑，不放心地再抚摸着他的额头，担心热度又再燃起，确定多虑后便叮嘱着：“身体还没复原，再多睡一会儿。”

“不了。”封仕德目光灼热地瞅望着眼前关心备至的商宛柔，语音顿了顿，喉音干哑得似走音的琴弦。低问：“商姨！当年的事情……”

“过去的事，就别提了。”商宛柔温婉浅笑间温馨和蔼之情尽露无遗，早将当年的恩怨纠葛淡忘。

“不！商姨，我想知道当年你被迫离开爸爸的时候，心里头有怨吗？”当年他的抉择是不是重挫韩敛如的心？她恨他吗，怨他吗？熟稔的痛又不经意地刺入心坎……

细心为他盖上薄被，商宛柔清澄的眸中眨了眨，似回想往昔般目光飘远，“说不怨是骗人的，可是又能如何？事实仍是事实，你父亲承父母之命，非娶你的母亲，我只能引退。不再纠缠是我惟一能够祝福你父母的方式。当年的我只是平常人家的女儿，你父亲却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我……本就配不上他。”商宛柔轻诉当年的一切，心仍有淡淡的愁绪，语间仍有莫名的伤悲。

“然后呢？为何不肯另行婚配？”愁绪皱上眉头，不解既看透一切，为何不再接受其他的恋情。

“我跟你父亲相识相恋，彼此都死心眼认定对方，当他被迫结婚后，我深知如果我不离开，依你父亲的死心眼绝对不会死心，所以我选择不告而别，无言地结束这段感情。”她顿了顿，温润的手拍着他的手，目光迷蒙，语调真诚无私，“孩子，当年……若不是你父亲第四度急送入医院急诊，几度徘徊生死间，我不会回来见他，我们整整分离二十五年。我只希望他过得幸福，可是事实上他却……孩子，我没有办法看着你的父亲就这样走，所以我接受你父亲的提议，跟着他，再也不放手。”

“包括我母亲的自杀……”都无法逼她放手。

“如果我放手，孩子，你想今天你还会看到一个活生生的父亲站在你的跟前吗？”她语道心长地反问。

封仕德顿时怔愣住，她的问题当场将他满腹的疑问化为无形。

一直以来，他沉浸于父亲对婚姻的背叛，未曾从另个角度思考，若是当年商宛柔不曾介入父母的婚姻里，孤寂的父亲逃得过下一次的急诊吗？

或许………

封仕德合上眼，深深地吁口气，悔恨在心头滋长。

执着多年紧囚灵魂的因素，却苦了自己，害惨自己……

封锦昌不知何时悄然站立在门边，脸庞挂着幸福的光泽。他将商宛柔搂入怀中，和谐地依偎着彼此，慈爱的目光凝视着儿子道：“儿子，我到美国的前三年，都在调养身体，好不容易才将身体调养好，一切都要归功于她尽心尽力在身边照顾着我，从不言苦。我想要好的动力和愿望，是因为我想陪着她共度往后的岁月，一直到最后。”

封仕德点点头，终于明白了。

父亲大半辈子为人牺牲所有，前大半辈子为祖父的期望而在事业上努力，为祖父指令下所迎娶的妻子而尽责，更为养儿育女而尽心尽力；余生的日子，只想陪着心爱的人度过，坦言父亲并无大错，对于母亲许盈如的娇蛮与霸道，父亲已经……很让步。

父亲并不愧对母亲，婚姻当中的二十五年，父亲付出得够多。

当初商宛柔曾经放开父亲，曾经给母亲二十五年的时间，是母亲不懂得珍惜，不懂得把握，才会失去父亲。严格说起来，错的该是母亲。母亲不曾珍惜握在手中的幸福。

“人生中的幸福不在于庞大的钱财和权势，在于懂得把握和珍惜手中的幸福。儿子，你现在明白这个道理，还算为时不晚！”封锦昌用着坚定的眸光，鼓励着儿子。

封仕德沉默片刻，紧拧的眉头久久不散，脸庞浮现悔恨。

片刻后，他苦涩地道：“太晚了！”

“呃？”

“她已经结婚，有孩子了。”封仕德沉重地道出，心已失落在过往……

还有机会寻回吗？十一年了，他足足错过………

父亲温厚有力的大手，安抚地拍着他的肩头，一股暖流窜入他的心坎，却拍不走他心底的悲伤和酸楚。

父亲，二十五年的等待换来重生；他呢？有重生的机会吗？

心犹如跌落万丈的深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