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来建筑民工?”
“贴谱!从他们只拿现金不计多少,不拿贵重物品这点来看,他们就不是职业罪犯,至少不具备销赃渠道,而且胃口也不大,就说明他们应该是初犯。”
“初犯咋会这么狠势呢?死了这么多人,几乎全是奔人命去的……”赵军对此抱有异议,局里的案情分析会上大家迷惑的焦点也在于此。
“你想想,他们犯案的时间都是在晚上夜深人静时,黑灯瞎火的敲下去,再慌慌张张的翻钱逃跑,哪还有心思瞅那人打啥样了啊?从背后下手不和受害人正面接触,说明他们胆小!根本就没魄(力)儿!”
杨老最后说了句流氓最流行的一个词儿倒把赵军逗乐了,只是杨老的推断有些过于骇人听闻,杀了这么多人竟然是因为胆小,他还是有些不信。
“那一般劫道的都是啥样的?三五个人把受害人围起来,拿刀逼上,抢钱,痛快把钱交出来!”杨老很形象的比划着,用手指当刀顶在赵军的胸前,“而这帮人不是,见前面走一个人,上去就是一下子!这不就说明他们没胆子也没经验了吗?”
“我明白您老的意思啦,就是说他们可能自己也不知道会闯下这么大的祸,就那么慌慌张张的把案子犯下了。”
“恩……”杨老点了点头,“正因为他们不是老手,所以追查起来难度才会这么大。”
“那我们是不是该换个侦破方向,重点排查市里所有的建筑工地和外来建筑工人啊?”
“也不是,这里面还有两点疑问,一是,普通的建筑小工不太可能具备合适的交通工具,二是,犯了这么多案子,估计你们那早就炸开锅啦!一般叫个人不就得跑啊,至少也该暂时停手,哪还会顶风接着整呢?”
杨老提出的疑问正说到赵军的心坎里去了,对这位传奇人物不由得越来越信,来之前快磨没的信心也徒然高涨又重新充满期待了。
“所以,我认为,他们应该是外地流窜做案,这样的话所有的疑问就都可以得到合理解释了,每次做完就跑,也不知道你们布下天罗地网在逮他们,更不知道死了那么多人。”
“外地的建筑民工?那范围不是更大更不好查了吗?”
“咱们接着分析,这范围也是可以确定的,首先咱们假定他们的交通工具是汽车,而汽车的合理范围该是多少呢?30-----100公里,超过这个范围就不划算了,抢的钱连油钱都不够;还有个条件,就是他们一定收不到任何来自当地的消息,看不到你们那的电视报纸,这就说明应该不属于你们那里的直辖县镇,这不范围就出来了吗?重点排查农村剩余劳动人口,现在很多农民地里活忙完,一般不就是找个建筑工地当几个月小工吗?一切就都合情合理了!”
“杨老啊!你太好啦!可帮了我们大忙了,我先代表我们全市人民感谢你!我这就回去查……”短短几分钟,赵军就对杨老的分析佩服得五体投地,激动的站起身来紧紧握住了他的手大声说道,那边听到动静的小马和班主任也赶紧凑了过来。
“还有个事儿,你先别急,听我说完,说不定会是个破案捷径。现在各城市出城的路口不都有收费站吗?据我所知,这些收费站都装着闭路录像呢,应该都有存档,你先去那查,看那几次发案前后都有啥车进出,要是有这样的车就八九不离十了!我这虽然老啦,可也接受高科技呵……”杨得胜老人很有些得意的补充道,
那一刻赵军高兴得象个刚进动物园的孩子,手舞足蹈语无伦次,不停对旁边的小马和班主任老师说着杨老可帮了大忙了之类的话,他知道杨老的份量,几十年从未失手的传奇记录再加上之前那丝丝入扣合情合理的分析,都让他感觉到这回是真撞上了,应该错不了!
然后赵军想请杨老和他老伴出去吃饭,被杨老拒绝了,他说,
“这么大个案子你还是赶紧破案要紧,一方百姓可都瞅着咱们这些穿警服的呢,等你真破了案再回来找我,到时候咱们爷们再消停地好好整几盅,你说是不?”
赵军很了解李树林、杨得志这样的老一辈公安,就没再坚持。
不过从杨老家出来,他也没立刻动身返回家乡,一来是下午他和班主任老师约好要到公安大学计算机中心去查电脑走不开,二来是他留了个心眼,心想这次可不能再乱放空炮把自己弄得太被动了,一切都要等到有了眉目才说。
请班主任老师和小马吃饭的空当,赵军偷偷给自己所在的东关分局特巡中队打了个电话,特巡中队刚刚成立,配了几十名刚从警校毕业的新警和几台面包车,赵军是一把手,但指导员却是赵军以前当刑警的老同事,关系一直不错,这回赵军混出头来那人对他更是俯首贴耳马首是瞻,赵军就是打电话给这人,嘱咐他放下手里的其他活,立刻去公路局查这件事儿,还告诉他要保守秘密一有进展就立刻打电话通知。
安排好一切,赵军才心情愉快的回到酒桌上,告诉小马和班主任老师随便点菜不用怕贵,回去找人报销,那两个人也很高兴,欣然点了几个贵的硬菜,下午有事小马还要开车就没喝白酒只点了饭店里最贵的听装青岛啤酒,菜香酒醇倒也尽兴。席间赵军面对班主任老师和小马对案情的询问含糊其词,只是推说杨老在方向上帮了大忙,能不能行还得等,赵军之所以这样都是因为小马,这可是个钦差大臣,在没结果之前还真不能乱说,传到领导的耳朵里万一再有偏差就不好了。好在班主任老师只是好奇而小马对案情似乎也不太在意,就这么轻松搪塞过去了。
下午去到公安大学计算中心,在班主任的协助下,赵军如愿以偿的体验了一回高科技成果,不过那个年代的电脑技术还不很发达,更没有网络化功能,只是基于视窗九五系统平台下的一款分类存档型软件,更新录入还靠手工,资料也不全,但对于文化程度不高的赵军来说,却是个值得日后向人炫耀的大事件了。
查询结果是,建国以来全省都没有发生过使用刨锛作为凶器的抢劫案,杀人案倒有两宗,一宗发生在五八年大跃进时代,另一宗就发生在两年前,不过证据确凿案情清晰,主犯都已认罪服法被枪毙了,毫无借鉴价值。由于有之前杨老的话垫底,赵军对此并不失望,闲暇之余他还虚心的向班主任老师和计算机中心的工作人员讨教了电脑应用与发展的一些简单问题,算是上了回计算机普及扫盲课。
下午三点,还没离开电算中心,指导员就打来电话,他正在公路局东出口收费站的录像监控室现场,之前嘱咐的已经查实,在每个“刨锛系列抢劫杀人案”发案的前后时段里,的确有一台挂省城牌照的红色捷达小汽车出入,虽然监控录像很模糊,但可以看出车里坐满了人。
“老大,接下来的事咋办?”电话那端指导员问赵军,
“你马上找分局现场勘查的小王,就说我个人的事找他帮忙,让他带上分局的尼康去你那把录像定拍,照片尽量照清楚点,照片你让他马上洗,无论多晚你都立刻坐火车亲自给我送来,听明白没?还是那两句,一是要保密二是要速度。”在分局的一亩三分地里,赵军早已习惯了“老大”的角色,说起话来格外的硬气。
“行,不管多晚我都给你送去,不行我开咱们的小解放去……”
“那可不行,你要把咱们的巡逻车开省城来,出了事就不好说了,要太晚没火车你就打个出租车,我给你报销。”虽然心情激动但赵军也没得意忘形,特意打电话嘱咐道。
“好的,老大,记得给我整瓶洮儿河整两猪爪,别睡觉等我啊,这么久没见你,想死你啦,咱哥俩得好好喝两杯。”
“行,没问题!就等你了,对啦还有,你现在把车号告诉我,我记一下……”
放下电话赵军开心异常,手里拿着那张写有车牌号的纸条坐在电脑前咧开大嘴露出板牙的傻笑,班主任老师看到就问他啥事儿这么高兴,小马没在身边赵军也没隐瞒,和盘托出,老师也跟着高兴,还提醒他,有了车号在这里就可以查。
输入进电脑后,显示结果是台登记在省城下辖一个叫九台的县里的私营客运小汽车,跑省城到赵军老家这趟线,而九台离市里七十公里,正好符合之前杨老的分析,让赵军在心里更加佩服杨老的神奇,也对自己出奇的好运有些不敢相信。
难道困扰张局长段处长和整个公安局这么久的案子就这样轻描淡写的在自己手里给破了?这个念头想想都足够他幸福老半天的。
这里长话短说,赵军当晚就收到了助手亲自送来的照片,第二天一早他发动班里两个在省城和九台工作的同学坐上沙漠王开始了正式调查,在找到车主之后,案件立刻获得重大突破!据车主介绍,半年前他经人介绍雇了个司机帮他跑夜班,那人是九台附近农村的,但那人只干了几个月就说家里有事走了,然后又介绍自己的亲戚来干,就是照片上现在的那个司机,而更让赵军感觉激动的是,听车主的说,之前的那个司机离开没多久听说就出了事,和几个人在省城光天化日之下持刀拦路抢劫把人杀了被抓了起来!
一切都已明朗!赵军几乎可以肯定这案子算是破了!不过为慎重起见,他还是嘱咐车主要不动声色避免打草惊蛇,然后马不停蹄的赶回省城,在同学的帮助下去了看守所,见到了已终结预审正等待最后判决的那个司机,据知情人介绍,这人本来就劣迹斑斑有前科,这回又犯下了滔天罪行估计下场就是被枪毙。
赵军见到他后对之晓之以理,告诉他要配合公安机关破案争取立功赎罪获得宽大处理,都没费什么劲儿就使其就犯。
那人看到照片后立刻指认出来,还明明白白的说出了那几个可能的同案,原来,早在此人犯案前,他就曾计划带这几个人一起出来抢劫,但这些人原本都是老实八脚的农民,对犯罪活动一窍不通,抢劫活动都没开始他们就产生了分歧,那人觉得带着这些“生瓜蛋子“干没意思,就把工作介绍给了其中一个和他有亲戚关系的人,而自己加入了另外团伙直至案发落网。
“没错!肯定是他们!”看了现场的凶器照片后那人更加肯定,“操他们妈的,那会儿他们几个就想背后敲人脑袋,而且也不看看人有没有钱,我就是因为他们没出息才把他们甩了的!“
听了这话赵军毫不掩饰的笑了,不为这个罪大恶极的罪犯带着镣铐死到临头,还有心思大言不惭的谈论犯罪理想这个可笑的事实,而只为自己终于又迈过了一道坎,为接下来可能的平步青云而意气风发的笑了!
“老大,告诉你个好消息,你今晚可以睡个安稳觉啦!“从省城看守所一出来,当着小马的面赵军拨通了张局长的电话,“案子破啦!你随时可以派人过来抓捕了……”
人世间的事就是如此,看似山穷水尽无路,却是多走一步就到柳暗花明新村,越是复杂的最后的结局往往就简单无比,是啊,真相就这么简单,复杂的只是我们人类自己!几千年来积累下的人类文明,其实就是把无数个简单问题复杂化的过程,远古人为生存在山石上刻下符号,记录当天狩猎逮了几头羊之类的,后来被演变成文字和绘画艺术,直到某些人头脑混乱把这变成了任谁都看不懂的抽象派印象派,就高尚了就拍卖了,可无论人们如何左奔右突,如何前行后逐,如何上下求索,却也总有剥离虚枉返濮归真之时。
是的,真相就这么简单!困扰众人多时的“刨锛系列案”就这样随随便便简简单单的――被发了福狡了诈的赵军给破了!
当晚,在宴请班主任老师和几个帮忙的同学时,赵军开怀畅饮,把自己灌了个酩酊大醉,最后人事不醒,连如何被小马扛回招待所的都不记得了。
他太有理由把自己灌醉了,
…………
如果说,人生是一次漫长而艰辛的长途跋涉,那此刻的赵军就已中途爬上了一座仰望已久的山峰,会当临绝,一览众小;
如果说,人生只是一场莫名其妙的宿醉的话,那此时的赵军却是刚刚酒过一旬,菜过两味,一切正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