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些虎背熊腰身影腰间斜插的马刀,会让他不自觉想起昨日那名被刺死俘虏不慎溅入他眼里的血。那猩红色的狰狞仿佛噩梦袭来,难以言表什么东西从内心或者灵魂深处抽离而出。
这一日来,少年总觉得一种恶心从腹中径直浮向他的心头,被溅入绯红的眼里似乎能在这一遍通往刑场的白茫中看见总总恶鬼身影。
少年感觉到自己的手在发抖......
怒咆的凄风吹掠起飞雪一遍又一遍的掠过雪原,击打在岩壁和绝谷,碎裂成无数晶莹的雪花。天边神光,云蒸烟霞,五彩虬缦,穹顶之上,绚丽不为人间方物。
昆仑景致属于仙神,凡胎肉骨岂敢染指?
少年寒噤,满目萧瑟间愈发凄寒,呼啸的风仿若流水沁入他耳中。
“......”
正在此时,一阵细如蚊吟的话音,倏然间随着怒咆的凄风一同灌入他耳中。这声音低沉得如同从坟墓深处爬出,却见他脸色陡然一变。
少年能够察觉这声音既不是来至天边九霄云外,也绝非地府幽冥传出,而是近在咫尺之间,甚至仿佛某个“它”正在耳边细细低诉。少年蓦然抬头,环视一周,却发现自己周围别无他人。
“......”
那声音嘶哑的声线会令人不自已忆起某种无法以语言描绘的邪异。轻轻的,轻得有些缥缈于天地的玄虚。细细听来,终到是听清所道仅是寥寥三字――“救救我。”
救救我。
这三字唐人熟知的语言仿佛刹那间具有摄人心魄的魔力,似乎是某座深山古庙中鬼魅在月黑风高夜唱出的哀歌,化为一支清幽的笙箫绕着少年的思绪交缠了千百圈。
这绝对不仅仅是风的声音而已。
少年倏然感到一股寒意肆然袭来,加杂着类似尸骨腐蚀散发的恶臭给眼前白茫镀上层淡淡的绯色。他颤抖的嘴唇启开,却怔怔不知回答这诡怪的声音什么。
方才此等毛骨悚然之音响起之际,蛮夷士兵和唐人俘虏皆是若往常同一样死一般沉寂,莫不是他们根本听不到这声音?
或者,唯有少年能够听到那声音?
再或者,这阴森的话语只在他一人耳边响起?
正当他思绪万千时,耳际缭绕的声音又灌入灵台清明――“救...我...救救...我...”
虽然内容未曾改变厘毫,但此话却是虚弱至极,似乎随时都有可能会湮灭在昆仑虚怒啸的嘶风中。缥缈而又诡异,令人根本无法忽视这如同濒死老者道出遗言的断断续续。
救“它”?现在少年自身也难保,何能救得任人任物?
他缄默半晌,似乎害怕蛮夷察觉什么端倪,才将自己的声音压得同“它”一般低沉,问道:“你是何人?”他不知道那个“它”是否能听到自己的声音,这种不见其面的对话就好像隔着一条深不见其底的沟壑,听闻的尽是来回跌宕的回声。
“你是何人?”少年又问一遍,双眸始终注视着前方的蛮夷士兵腰间的弯刀。
那声音却久久不肯作答,竟是如同消失在风啸雪寒间。
少年心头蓦地升起一股寒意,愈来觉得此等诡异不过是自己疲惫至极而产生幻觉。当下之急应该是趁机逃走。他已经悄然行在至伍的最末端,不动声色装作什么事情也未曾发生。
若果《仙魔录》所述确然无误,此处离那妖兽横行,哀鸿遍野的寿华之野不过仅三个时辰的脚程。四五十里远近,少年抬头就能望见天空掠过的白色大鸟,血红眼眸中尽是几番摧骨寒心的杀意。
正在此刻,那声音却又是如同鬼魅般在少年耳边响起:“救......救救我......救......”它的声音愈来愈虚弱,似乎再零星风霜就能使他彻底湮灭殆尽。
幻觉?
自此自今,他宁愿相信自始自终这些不过是自已的错觉而已,就好似前几日莫名其妙在雪地中发疯的那几个蛮夷士兵一样。
如果有人稍加注意一下少年,便会发现他透着淡淡绯色的眼眸有一丝不自然惶恐。
他感觉嗓间有些发涩,仿佛倾吐每一个字都几乎耗尽全身的力气,还是问道那句话――“你到底是何人?”
昆仑虚的嘶风仍然仿若漫天刀剑寒芒倾坠肆下,那声音如上次同般沉寂下来。“它”似乎是在思索,少年甚至能够听到“它”低喘的呼吸声,仿若是某种在林间藏匿的野兽低咆。终于,在少年等待了半晌的沉寂后,那声音刹那间变得森寒无比,冷冷而道仅有咬牙切齿的四字――
“我是凿齿!”
凿齿?那个被后羿大神以射日弓和冰宫玄箭射死的上古恶兽凿齿!
那嘶哑声线泊出的每一个字都如同黄钟大吕一遍又一遍响彻于他的耳际;更似疯嘶的烈马将脑中清明践踏为支离破碎。
此话方出,一股浓郁的血腥陡然袭来,好似化作一只深渊恶鬼,紧紧扼住他咽喉的命脉。少年嗅出这一界最恐怖的味道,那感觉如同千万只埋在黑暗中的肥蛆,从眼儿口鼻的空隙滑入五脏六腑,一口又一口蚕食惨白无光的灵魂。
不仅是少年嗅到这种气味,整支马队在一片嚷嚷中停了下来。
那种血腥和死亡交织的味道几乎令这行所有人为之窒息,为首的元族首领胡和鲁高呼几声没有一个唐人能够听懂的语言,只见所有的元族士兵都从马腹下抽出一条早已准备好的绒布。绒布上充溢着马尿的腥臊。马上的他们竟一致的将绒布捂住自己的口鼻。
“瘴气,是瘴气!”不知是哪一个唐人俘虏惊惶高呼几声每一个唐人都能听懂的语言,只见所有唐人俘虏都乱作一锅胡粥。哀号,尖叫,啼哭,方才死寂的刑场刹那间变成充满恐惧和畏怕的阿修罗地狱。
他们都明白所谓的瘴气之物,能够在不足一刻钟内腐烂吸入他的每一个人的五脏六腑。
少年迅即捧起一把脚下寒彻入骨的冰雪,毫不迟疑的将脸埋进去。冰雪的寒意仿若针扎般深深刺入每一寸皮肤,沁入每一寸皮肤下白骨生疼。
怎料此时耳边和鬼魅一般徘徊不散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仍是那般的虚弱,道:“救救...我...救了我...我就能救你......”
这交易似乎很公平。
莫非当真是传说中那个后羿大神以射日弓和冰宫玄箭射死的上古恶兽凿齿。如今细细算来它如今死去约莫少说也有几千载,为何还能在此时此地劝说任人救他。
陡然,只听不知哪一个唐人俘虏凄厉惨叫道,好似被恶鬼锁住了魂魄。
少年蓦地抬起头,被寒风吹得半阖的眼中的瞳竟是如同冰雪般凝滞――
他看见了是――
地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