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_再见梅家湾 - 火灭小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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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1 / 1)

五岁那年我就上学了,从那个时候我就知道了想做个知识分子很不容易。

由于我妈的过于疼爱,我比其他同龄人晚开学了很长时间。但是我早就想上学了,隔壁家的小二每天背着书包对我炫耀,总跟我夸大其辞说上学有多好,说得我每次都含情脉脉的看着墙上挂着的新书包。这时我妈总是走过来把小二撵走,然后微笑着对我说,希希,别听小二跟你瞎说,老师会像妈妈一样对你吗?你看看那些小孩子整天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都不知道在学校里是干嘛的。你要是把衣服也弄脏了,妈妈以后就不给你买新衣服啦。

为了能经常穿新衣服,我再一次坚定了我妈的立场。可是妈妈,我真的很想上学啊。

我妈对我的溺爱或许在村里引起了公愤,那些对我妈有意见又不敢当面说的人,只能在我身上发泄,所以我挺可怜的。

他们叫我小文盲,还有些大一点的整天不学无术的孩子骂我小流氓。其实他们叫我小文盲我听不懂,不过叫我小流氓我就挺懂了,我知道那是不干净的话。因为有一次小二偷看他姐姐洗澡被他妈一阵毒打,一边打一边骂他小流氓。后来我洗澡被我爸看到了,我就自作聪明的说他老流氓,然后我又被一阵毒打。

我不能像我爸打我一样去打那些骂我小流氓的人,我每次都是瞅他们一眼然后撒腿就跑。这是我当时最大的反抗了,不过有一次没跑掉,被包抄了,再一次被毒打。

知道我被人欺负了,我妈就领着我挨家挨户像戊戌变法时朝廷搜查谭嗣同一伙人一样搜查他们,看着他们母亲当着我们娘俩的面把他们一阵毒打之后,我和我妈就跟着一路的不是被陪了出门,我跟在母亲后面笑得特得意,就像我亲手把他们打了一样。在这一点上我还是很佩服母亲大人的。

别人都欢天喜地的去上学了,我时常趴在门缝上看着小二对我挤眉弄眼。身后的院子里空空荡荡,坐在板凳上发呆,有点坐井观天的悲哀。独自幻想着学校里每天可能发生的事,有时候竟偷偷笑了出来。

我爸一个人在外面工作,我妈有时候去田里干活把我锁在家里,唯一能陪我玩的姐姐也去上学了。那扇厚重的铁门锁住了一个孩子的梦想,可是妈妈,我真的很想上学啊。

我时常躺在自己的床上辗转反侧,唯一可以打发时间的连环画以被我翻得破败不堪了。

突然想去学校看看,小二说学校就在大伟家旁边。大伟是我姑姑的儿子,也是我的表哥。我去过他家几次,但是我却没在意过那个带着几间简陋房子的大院子就是我梦寐以求的学校。我又将连环画翻了一遍,不同的表情在不同的章节出现,我都记着呢。越来越去看看,向来很听话的我这次居然很不听话了。我妈不让我去学校,还说学校有老猴子,我最怕猴子,每次看到猴子我就躲在我妈身后大哭。她还不让我爬墙,说墙上也有猴子。这次,我不怕猴子了。我既爬了墙头又去学校了。

我拼命的向学校跑,生怕被我妈发现了然后牵着黑子出来追我。黑子是我的爱犬,也是我妈的爱犬,但它更听我妈的话。我怕到时候它到时候就六亲不认了,所以我就拼命的跑。别人看来就说,这孩子跑得真快,估计被他妈追了。

原来这么简陋的地方看起来也会这么舒服。院子比我家的大多了,当我看到第一眼的时候,就想我家要这么大该多好啊,随便找个地方藏起来我姐都找不到。

周末的时候我总会跟姐姐玩捉迷藏,每次我都是被找到三次之后才让她藏。因为我每次都很快被找到,主要是为太善良了。姐姐找不到我的时候就会喊,希希,你在哪里啊?我就告诉她,姐,我在床底,当发现上当的时候就立马改口,姐,我没在床底。但结果都是我输了。当我找不到她的时候我也会喊,姐,你在哪里啊?但就是没人说话,最后都是我妈过来跟我说,她在吃饭。我就气急败坏的去找她,而她则是一脸得意的笑。

我在门口站了一会看有没有猴子。不一会我就看到很多人从一间小房子里冲出来,带头的是小二。我知道他们是怎么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了,所有人都在地上乱爬,尤其是小二,在地上打滚打得不亦乐乎。当他看到我时我已经不知不觉走到他身边了,小二看到位立马几个鲤鱼打挺把自己打起来了。他不停的拍身上的泥土,生怕我说他脏。其实我一直都知道他不爱干净,因为他姐跟我姐说小二经常上厕所不带纸,关键他还不叫人送。我姐又跟我讲,我又跟大伟讲。所以大伟一见到小二把手指赛进嘴里就回家好几天不茶饭不思。

小二冲我不怀好意的笑,他说,希希,你妈让你上学啦?

我点头又摇头,然后转身就跑。此时小二身后的形形色色的笑脸比猴子还可怕,我的心扑通扑通的跳,是害羞么?

我又一次从那个说我跑得真快的人身边跑过,像是被我妈牵着黑子追。

当我跑到家的时候们还锁着,我松了口气。但是当我围着房子转了三圈都不知道怎么爬进去的时候,坐在门口吓得一个劲的哭。

我妈挎着篮子从田里回来的时候我还在哭,她首先想到的不是我怎么爬出来的,而是我又被人欺负了。于是她又拉着我准备去挨家挨户的搜查,我哭得更厉害了。我想说,他们就是再能耐也不能把我从墙里打到墙外吧。

我妈最不能看我哭了,每次她看我哭不是打完就是打她自己。我最怕她打她自己,让我爸看见了肯定不会放过我。

这次我爸没在,我妈就急得打她自己。

我突然就不哭了,我说,妈妈,我去学校了,我看到小二在地上打滚了。我妈笑了,说,那你还想去上学啊?我也笑了。

我妈突然像意识到什么,冲我瞪眼。我知道一场不可避免的灾难即将降临。

希希,你是怎么出来的?果然不出我所料,灾难来了。我又哭了,企图逃过一次毒打。不过这次没有那么幸运,“风水”轮流到我身上了。我妈扬起手,在我的屁股上打得叫一个响亮!

以后的几天我一直很安分的翻着那本破旧的连环画。阳光总是在午后晒出忧伤,时间就像村头那片梅园,总是让人胡思乱想。

记得有一年冬天,雪刚刚停。母亲拉着我,姑姑拉着大伟,很多中年妇女都拉着一个或几个孩子去梅园看盛开的梅花。

我看到一张好看的脸,像盛开在这冰天雪地里的花朵。她对我挤眉弄眼,或许也是因为我没有上学而嘲笑我吧。我一定脸红了,否则我怎么会把脸藏到母亲黑色的风衣里?当我把头伸出来的时候,已经看不到她了。我这个胆小鬼的形象或许就是这时才在她心里扎根的吧。

我喜欢花,但不喜欢开在这种天气这种时节的花。我一个人低头走着,像个孤独的小畜生。其实我还是蛮愿意再看她一次的,告诉她我不是胆小鬼。

被厚厚的棉鞋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脚,此时此刻完全没有感受到这种孤傲的温度。如果是一个人的时候,边踩着雪边走一定是件很享受的事情。单调的声音在不断的重复着,抬头是空无一人的小路,沿着寂寞一路蜿蜒,就是这种感觉。

被折断的花枝满地都是,慢慢的蹲下来,刚要捡一枝,就听到带着点霸道带着点蛮横带着点稚嫩带着点甜美的声音在身后传来,别动,那是我的!但我还是动了,捡起那枝我本来就想捡起的。应该就是她吧。我站起来转过身,本来就是她。我把花枝递给她,你的!

她甜美的笑容融化在这冰天雪地里。她这霸道蛮横的形象也许就是此时才在我脑海里定格的吧。

我被母亲拉走的时候还转头看了她一眼,像盛开在这冰天雪地里的花朵。

很长时间我都会不经意想起那张挂有霸道微笑的脸,孤傲的浮现在我淡蓝色的忧郁里,深深浅浅的刻在那个似懂非懂的年代。

当我发现一本漫画根本满足不了简单的欲望的时候,我又一次提出来了要去上学。那是我爸放假回家的第一个晚上,我放肆的不吃饭还大喊大叫。我说我没有书看了,我爸连忙赞同。由此看来,我爸还是相当深明大义的。倒是我妈,连忙翻箱倒柜说家里还有一本孙子兵法什么的。我吓得直往我爸身边靠,我很无助的看着他。我第一次发现人的愿望越简单就越难实现。

最后我爸的深明大义战胜了我妈的无理取闹。

其实我妈也不是无理取闹,后来我才明白她为什么不想让我上学。幼儿园的园长兼数学语文音乐美术老师,跟我妈有过矛盾,她怕我会被欺负。原来我一直被无微不至的疼爱着。

终于可以上学了,那天晚上我失眠了六次,每次失眠两小时。

第二天早上起来有点困,但掩饰不住的喜悦依然让我很有精神。匆匆吃过早饭就一个劲的催父亲带我去学校,还威胁他再不走我就不去了,其实说完这话我是多么心悸啊。要是他真不带我去了,我非得哭死在梅园里不可。

我跟在父亲后面屁颠屁颠的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我想告诉小二,我也上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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