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我被老师领回来了,我爸激动得又一次和老师执手相看笑脸,把我夹在中间,把我妈晾在旁边。老师又把小二对她夸大其辞的描述加倍描述给了我爸,看她的样子像是不该把我枪毙而应该直接活埋。
我妈一把扯过我,径直向屋里走去。我爸很配合的把老师送走了,然后就凶神恶煞的折回屋来。我吓得直往我妈身边靠,很无助的看着她,就像上次很无助的看着我爸,满眼委屈。
看看你生的儿子,我爸咬牙切齿的说。
当初我说不生了,你偏要生,被罚得倾家荡产我都没说什么你现在对我发什么牢骚啊。一句话说得我爸竟无语凝噎。再说了,小孩子他懂什么啊。我妈又得寸进尺的加了一句。说得我爸又气又急,看着他无奈的样子我有点心疼。如果再大一点,我会向我爸道歉,即使那本来不是我的错。但我还是个五岁的孩子,什么都不懂。
但我好像又什么都懂,那些等在青春期里的秘密已经被我隐隐约约的猜到。
下午我没有再去学校,我想我那风尘仆仆的年华就这样在几番夸大中被毁灭了吧。
午后的阳光依然安静的流淌,触手可及的温度在如水的肌肤上抚出一阵温暖,像是心头绽放的一簇小小的火苗,安安静静的燃烧着。看着母亲身上不薄不厚的衣服,我想这应该就是春天吧。
思念,此时在万紫千红的簇拥下昏昏欲睡。又是一个人重复的翻着那本破旧的漫画,厚重的铁门被安静的锁着,我就这样开始怀念那短暂的荒唐。谁能告诉我一个孩子的无可厚非竟让他如此孤独。
我开始回想更小的时候和小二一起偷张政仁家园子里的杏,结果很不幸的被政仁他爷爷发现了,他拖着一把一米多长的铡刀边喊边冲了过来。小二在树上看见了就对我喊,希希,快跑啊,张大海来了。我看着树上不知所措的小二,不讲义气的跑了。
我一口气跑到了家,已经哭得不成样子了。我对我妈说,妈,你快去看看吧,小二被张大海狗日的铡了。我说过我会骂人的,张大海就是例子。我妈忙拉着我往政仁家跑,我在心里小声的说,妈妈,小二是为我被铡的,你可千万不能是去看热闹的啊。
有时候小孩子的话是不能相信的,就像这次。我妈拉着我跑到政仁家的时候,小二还在树上没下来。张大海在地上急得直喊要砍树。我妈看了就不怀好气的说,都一把年纪的人了还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不就是吃几个杏子嘛,又不是吃你的老心肝。张大海涨红着脸,此时竟也无语凝噎。所以有时候男人再能耐也没女人厉害,就像张大海,拖了一米多长的铡刀照样乖乖的在我妈面前装孙子。小二一看形势大转,就欢欣鼓舞的折了一大枝子,慢慢的从树上爬下来,跟在我和我妈后面凯旋。身后的张大海一脸无奈。
由此看来小二还是很讲义气的。但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不仅仅是为了讨好老师吧。小孩子应该很容易记仇吧,我又想起另一件事,关于我和小二的。
有一次我妈让我去商店买盐,我拿着一块钱屁颠屁颠的去了。走到小二家门口的时候,小二和他哥光着上身突然冲出来把我拦住,问我手里拿着什么,我连忙说我手里没有一块钱。没想到小二这么聪明,一下就发现我说谎了。他对他哥说,哥,希希手里肯定有一块钱。他哥若有所思的问,为什么啊?然后小二就过来扒我的手,他哥看小二扒我手,也跟着一起扒。我情急之下就在小二黑黑的肚皮上找块合适的地方咬了下去,小二他哥吓得哇一声就哭了,我不负责任的跑开了。
我在商店门口犹豫了半天也没进去,我平时来买盐都是一个女的在这的,而且每次她都会看我爸的面子给我一块2分钱的糖。这次是个男的,我怕我买完盐他会不给我糖,所以就不敢进去,因为很有可能就损失一块糖。但想到小二和他哥,我最后还是买了,没想到他看我妈的面子居然给了我两块。由此看来,我妈的面子比我爸的面子大。
我不敢从小二家门口经过,我怕他爸也会拿着铡刀在门口等我。所以我迂回了很久才把盐安全送到家。可当我到家的时候,小二他妈已经领着小二和我妈纠缠不休了。我和小二相互不怀好意的看来对方一眼,然后就等着看我妈如何对付他妈。最后我妈以我没按时把盐买回来打了我一巴掌,小二看着自己肚皮上整齐的牙印还是有点不甘心。
我想小二就是那个时候开始跟我记仇的吧,但他为什么还会跟我说话呢?我突然就不讨厌小二了,我们扯平了。
我又可以上学了
那天下午我想了很多我更小时候的事情,我应该很早就开始记事了吧,要不我怎么可以想那么久呢。我想回忆已经是我生活的一部分了,那个有点霸道的小女孩也时常会在我的回忆里嚣张跋扈,我送给她的花枝应该早就被扔了吧,那么我呢,也被扔了么?还是原本就没捡起过。
我是个喜欢安静的小孩,但不喜欢别人强加的安静,那样会使我感觉到孤独。就像现在我被关在家里,没人陪我说话,没人陪我在地上打滚。很安静也很孤独。
我那小小的不为过的错竟成了我妈称心如意的资本。她就是不想我在那个老师谄媚的笑容里善良的生活,她就是不想我跟小二他们在地上厮混。但是妈妈,那是我的梦想,我真的很想上学啊。
我靠在床头的栏杆上安静的睡着了,阳光趁着我睡着的时候偷偷从房间里溜走了。我做了一个很甜美的梦,梦里我把一些人抛弃又把一些人占有,我看见小二对我傻笑,我听见那个带有一点蛮横的声音在耳边婉约,我梦见我妈又让我去上学了。那么多美好在我熟睡的脸上堆满灿烂的微笑。
傍晚我从隐约的叫喊声中醒来,失落的揉揉惺忪的睡眼。
我走出房间,小二那鸡鸣狗吠的叫声还在门口络绎不绝的传来。
那扇被我视为敌人的大门依然被锁着,爸妈不知道去哪比翼双飞了,又把我一个人丢在家里,幸好我已经习惯了。坐井观天有时候也是一种知足。
我趴在门缝上,看到的是小二满脸忏悔的笑,在黄昏柔弱的光线里荡开心底堆积的尘垢。那一刻就像三月午后的阳光一样温暖。人生若只如初见,也不过现在这样吧。
我和小二就这样隔着门相对良久,最后都傻傻地笑了。我们坐在地上聊了很久,聊到张大海的时候还不约而同的骂了句狗日的。我想问小二,你当时要是真被铡了会恨我吗?幸亏没问,否则他肯定说做鬼也不会放过我的。最后聊到了辈份,我说,小二,按年龄我应该叫你哥哥,但是按辈份你得叫我爷爷。这是我妈一直跟我强调的,生怕我被小二占便宜。小二在门外得意的叫了声,弟弟。我就在门里更得意的叫了声,孙子。
直到天黑爸妈才回来,小二也被他妈喊回家吃饭了。我爸手里提着一小包橘子,应该是作为把我困了一下午的补偿吧,这个年代这个季节这包东西应该很难得吧,如果是给我的,我会给小二留一个的。
原来爸妈是在老师家玩了一下午,我想这绝对是我爸的意思。那么这包橘子也应该是从她那里得到的吧。也许是因为年纪小,我怎么也想不通我妈怎么会去跟老师说话的。但不管怎么样,两个女人的问题解决了,男人就好办多了。
我爸很严肃的跟我说,明天上学不能迟到啊。我分明从他的话里听出了诱惑,结果一高兴,晚上就吃了三碗米饭。
没想到一觉醒来,所有梦都变成了现实。
其实最让我高兴的还是希望和小二的对话,单纯而又幸福。
幸福是一扇厚厚的铁门,我在里头小二在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