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我读言情小说无数,没有千儿也有八百的,还搞不定初遇这么简单的事情?!”她斜眼瞥他,一拍胸脯,“你就等着看好了!山人自有妙计!”
看她那副自信满满的样子,张名扬不禁半信半疑。可他万万没想到,她所谓的“妙计”,竟然就是让绿豆美人在腰上挂了个沉甸甸的钱袋子,招摇过市地在大路上走动。
“你究竟在想什么啊?!”作为捕快的正义感,让他忍不住出言数落,“哪有人特地把钱袋别在腰上露外头的?这不明摆着让偷儿抢么?!你没看见那几个家伙已经盯上了吕姑娘了?”
“呦,心疼啦?!”她斜眼瞥他,这句一出,四周顿时漫出一股子酸味儿来,“我就怕没人抢她的呢!”
“啊?!”这下子,倒让他懵了。
她递去一个“你好笨”的眼神,“我早就打听好了,每天这个时候,那李将军都会打从这条路上过,去前面的茶楼吃早点。我这是特地让他看见绿豆美人被偷啊!”
“哦!”张名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你是想让他来个‘英雄救美’!”
“啧啧,说你老土你还真老土!”她瞥他一眼,“英雄救美,那招儿早就用滥啦!再说了,都怪你这捕快太勤奋,这城里最多就有几个小偷小摸的,也没见什么土匪恶霸,你叫我上哪儿找反派演员去?!英雄救美?!又没什么危险,怎么救啊?!”
“啊?!那你是……”
“根据我读了那么多言情小说的结论:这种威武将军和小家碧玉的故事中,最为常见的邂逅情景,就是‘偷为媒’大法了!男女主角因为小偷而认识,这可是古代言情中最普遍的桥段耶……”
正说到这里,埋伏在墙角的二人,就见到一个獐眉鼠目、长着三角眼的男人,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走进绿豆美女,往她身上这么一撞——
张名扬“刷”地直起身来,就要冲过去拿人,却被林天天一把拉住,冲他瞪眼道:“你急什么?!给我好好看着!”
闻言,他只好静观其变了:只见偷儿在绿豆美女身上这一撞后,再度表现出若无其事状地向人群中走去。而吕姑娘这才惊觉钱袋掉了,一边喊着“抓小偷”,一边迈着小脚步子向人群中追去……
身为捕快的使命感让张名扬看不下去了。一边的林天天见他急得跟个猫抓儿似的,以为他是担心那绿豆美人,顿时心里闷闷的。想也不想地,她一把抓住他的手,死死拽住他,“一边蹲着去!别坏了人家的好事!”
张名扬顿时耳根一热,甩了手想挣开,可偏觉得她拽得紧,甩了两下甩不开,他也就放弃了挣扎——当然,凭捕快拿人的技巧和力气,一个小小女子又怎么能制得住他?!由此可见,世上有些事情,并非不能,而是不愿。
这一厢,二人心中各有所思,而那一厢,街巷追逐站仍然在进行中:那绿豆美女哪里跑得过偷儿?!追了不到半条街便喘得厉害,身子一软,正撞在一个人的身上——这人不用说,正是她心仪的李将军。
眼看着怀中的女子一张秀美的脸蛋惨白,轻喘的样子甚是让人心疼,一双明眸透露着无助。此情此景,怎能不让一个堂堂七尺男儿不顿生保护怜爱之心?!李将军顿觉得心中豪气干云。扶起了柔弱女子的身子,带她到路边的茶铺坐下。然后,他三步并作两步,一个飞身跃入人群,不一会工夫就逮着了那偷儿。
一拳头给了那偷儿教训,再夺回钱袋,飞奔回柔弱女子的身边。绿豆美人自然要趁势柔柔地道一声“多谢这位大哥”,李将军再道一声“不谢,应该做的”,于是二人一来二去,那李将军乐得送受惊的美人回家。
林天天一个眼神示意,“跟上!”于是,堂堂捕快顿时反串狗仔队,两个人沿着墙根滴溜溜地跟在李将军和绿豆美女身后,一路跟进了吕姑娘的家,然后躲在墙角继续关注事态发展。
人送都送到了,可那李将军偏偏就是傻杵在那儿不说一句“告辞”。绿豆美女羞答答红了脸奉了茶,那李将军也就顺水推舟地坐定在桌边,看这情况,不是一时半会可以聊得完的。
说来也巧,就在这个时候,那钱袋的锦囊竟然“奇异”地破了,露出半块碎掉的玉镯。绿豆美人一看顿时就红了眼,微微啜泣一边道:这是她母亲临终之时,在病榻上弥留之际,留给她的遗物,没想到却是碎了,八成是刚才给偷儿抢走时不小心摔了。
将军一看美人哭得梨花带雨,顿时心疼,连忙安慰数声。这一安慰,倒勾起了绿豆美人的伤心事,顺势就将脑袋埋进了李将军的胸膛,微微啜泣起来。李将军长叹一声,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任她好好哭一场,将悲伤宣泄出来……
——以上这一幕大戏,让张名扬看得目瞪口呆,愣了半晌之后,方才回过神来。转头望向林天天,他疑惑问道:“吕姑娘她娘不是因为眼睛不好,错将公牛当成母牛挤奶,硬生生给踢死的吗?哪儿来的‘在病榻上弥留之际’?!”
“当然是编的啦!”她斜眼瞥他,“这样才能体现出女主角的悲伤心境,更显得她楚楚可怜啊!”
“那,那个锦囊也不是偶然破掉的了?”他挑眉。
“那当然!”林天天抱着手臂,得意洋洋地道,“这都是我早就计算好了的!不过想不倒绿豆美人的演技倒也真不错嘛!”
“……”张名扬没了言语,只是望向那张因为得意而笑得眯了眼的面容。
“好了!任务进展顺利!”她拍了拍双手,直起身子,顺便一把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别看了!人家已经lovelove的了,你再羡慕也没有用了!走吧!”
“我没有……”又开始觉得脸颊发烫,他小声地反驳道,却并没有拍开她的手。
漫步在街道之上,林天天却并没有想回家的意思。刚刚顺利解决来到古代后的第一份工作任务——尤其对方还是那个张名扬看上的绿豆美女——此时的她,正喜笑颜开,打算在街上溜达溜达。
拉了不情不愿的张名扬,她拖着他走进熙熙攘攘的人群,左顾右盼地看着街道两边的小摊,“嘿嘿,回头等那绿豆美女和将军说完体己话,我就可以去要酬金了!”那将是她移民古代后的第一份工资呢,“到时候,我就可以买想要的东西了!”
她的话让他挑起了眉,“你有什么想要的吗?需要什么你买就是,银子我先借你。虽然小捕快的月俸有限,但若只是这些小东西,还不要紧。”
“不要!那不一样,”她用力摇了摇脑袋,抬起眼望他,正色道,“女人要自强!花男人的钱,那算什么本事?!靠男人吃饭,等到人老珠黄的时候,万一被一脚踹了,到时候又没有一技之长、又没有工作、又没有自己的积蓄,那日子可得怎么过啊!”
她的说辞让他失笑,抬手轻掩了嘴角,刹那之间就想脱口而出:“谁敢踹你下堂啊。”可这话还没出口,就觉得甚是不妥,被他硬生生咽进了肚中。
“耶?!你怎么又脸红了?!”她惊奇道。
“咳……咳……”他忙咳嗽数声作为掩饰,拉她走向路边的饰品摊子,胡乱地指向其中一件,露骨地岔开话题,“啊,这个挺好看的。”
“你那是什么审美眼光啊……”望向他说是好看的那个劣质的假红宝石耳坠,林天天不禁皱了眉头,“不过既然你觉得好看,等我拿到了工钱,送你一对就是!”
“啊?!”她的说辞让他呆了一呆,随即连忙摆手。他怎么能让女人送他东西?!
“不用客气啦!应该的,算是感谢你这段时间让我借住!”她扬了扬手,示意他不必客气。
这动作让他哭笑不得。刚想反驳什么,无意中瞥见摊上有支翠玉的簪子,“老师傅,这个怎么卖?”
珠宝摊的师傅一见生意上门,立刻搓着双手,乐呵呵地道:“这位公子您真是识货啊!这可是上好的和田玉,你看这玉色,这水头……”
“少来了!坑人不是这么坑的吧!”见张名扬有心想买,林天天想也不想地开始帮他讨价还价,“老板,这玉里那么多白色棉质,一点都不晶莹剔透,再看这雕功,简陋得紧啊!您就别漫天要价了,给个诚心价吧!若看合适我们就买了,若是不合适那还是算了吧,又不是什么好货色,非要拿下不可。”
说罢,她还表现出转头要走的驱使,想逼那商贩降价。可余光一瞥,却发现不只那珠宝师傅脸色发黑,就是身边那张名扬,也阴沉着一张脸。
“怎么了?”她用肘子轻轻捅他,小声问道。
“那个……”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再一下,“这簪子真这么差么?”
林天天瞄一眼老板的脸色,随即拉过张名扬,附耳小声道:“一般啦。但是不挑点刺儿来,难道任那老板狮子大开口?!话说回来,你买簪子干什么?”
“……”说到这个,他的脸色越发难看。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来,他在唇边咧开了苦涩的弧度,“我是打算买给你的。”
“啊?!”林天天顿时愣了。这下,她终于明白他的脸色为什么那么差了。他好容易看中这根簪子,打算送给她,却被她说得一钱不值。换作是她,面子早挂不住了!
“呵……呵呵……”她摸了摸后脑勺,打着哈哈,“我这不是帮你砍价吗?也是好心啦!话再说回来,你送我簪子干什么?”
“别问那么多了,你要不喜欢,换一家就是。”他依然面色不善,看来刚才被她郁闷得不轻。
她偷偷吐了吐舌头,“多谢好意啦!不过不用了,我要簪子做什么啊?”
他瞥她一眼,“你没见别的媒婆,都是头上插着花戴着簪的么?”
“难道你要我像那些媒婆一样,脸上涂脂抹粉?插得满头花哨?!”她不屑地道,“你的品味有够差耶!”“让你戴上就戴上,你管那么多干吗?”
呦?!今儿个语气很强硬嘛!林天天偷偷看他的脸色,眼见着他拉长了脸,望向别家的摊子,她忙走回了原先那家,拿了先前那支玉簪给他看,“好啦好啦!我就喜欢这支!恭敬不如从命了,你就掏银子吧!”果然,脸色好看了很多。林天天不禁在心中大为感慨:男人的自尊心啊。
“你不是说这支不好?”他有些疑惑,迟疑了片刻。
眼见上门的生意动摇中,珠宝老板立刻上前游说,把握住机会开始灌迷魂汤:“这位小哥,你就别犹豫啦!选簪如选人,一眼看中就是她了!你看这位美姑娘都允了,你就顺了她的意吧!可不能让未来的新媳妇失望呀!”
这一番话立刻让张名扬的脸,从脖子红到耳朵根。口里喃喃着“老师傅你误会了”,可是掏银子的动作,那一个叫迅速!
这马屁可算拍准了!珠宝老板笑眯了眼,直把玉簪递给张名扬,还不忘了再说两句好话,为拉拢回头客打好基础:“这位小哥,还不给人家美姑娘插上?看您这一对,那可是郎才女貌啊……”
“好了好了!”林天天打断老板的话,一把从张名扬的手上抢过碎银,扣下几块,这才递给老板,“您就别费这口舌了!拿去!”
“姑娘……你这可太苛扣了些吧……”老板面露难色。
“少来!当我不知道吗?就这些,你绝对还有赚头哩!”林天天将刚才扣下的银子塞回张名扬手中,拉了他头也不回地就往外走。任由老板在后面怎么叫,就是不搭理。
“喂,会不会太过分了些?”听着老板在后面长叹“亏本”,他皱了眉头问。
“切,要真亏本了,他还不立刻追上来?”林天天笑吟吟地道,抬手露出自豪的神色,“想当年,我在我们那儿的莱迪购物城,可是‘砍遍一条街’!这货色,在我们那里只能算一般啦。不过这也是时代造就的嘛,这里的加工技术比我们那里差好多……呜呜……呜呜呜!”
还没说完,她就被他一把捂住了嘴。左右看了看,幸亏没人听见,张名扬这才放开她,小声训斥道:“记着!以后坚决不可以提你们那儿怎么样怎么样!特别是诸如未来会出现什么,绝对不可以说!”
“为什么?”她瞪大了眼,好奇地问。
“这是规矩,也是法令,”他正色道,“总之,绝对不可以说。若被别人听见了,是要关进衙门受刑的!”“天!这么惨?!”她惊叫,“不会又要挨板子吧?”
张名扬没有出声,只是伸了舌头,然后用两指比了一个剪刀的动作。
这顿时让林天天傻了眼,呆了一瞬后,她连忙用两手捂住嘴,“不说了不说了!我不要剪舌头!绝对不要变哑巴!”
见她孩子气的动作,他不禁微微扬起一抹淡淡的笑容。不再谈这个话题,他拿出那支玉簪,递给她,“喏,记得戴上。不过你说得没错,这么便宜,的确不是什么特别好的东西。等下个月拿到俸禄,我再买支好的。”
“不用啦!这个我就很喜欢了!”林天天赶忙将簪子插在了头上,表示自己很钟意,顺便在心中大为感叹男人的价值观:难道男人们对事物的认知,仅仅只简单地停留在价格上吗?难道他们只认为,价格最贵的就是最好的了吗?
见她依言戴上,他的唇边扬起浅浅的弧度。下意识地伸手为她整了整头发,将玉簪的位置摆正。直到这个时候,他才突然惊觉自己的动作有多么的逾矩,忙退后数步转过了身。
别过脸去,眼光流连于四周小楼的檐角,偏就是不敢看她。而站在他身后的林天天,却分明从那红透的耳朵根上,看出了他此时的窘迫。
清风微微拂过,扬起她的鬓角。林天天伸手摸了摸头上的簪子,微温的触感,怕是方才一直被他紧握的缘故吧。
抬头仰望碧蓝的天幕,心情莫名地晴朗起来。渐渐地,她伸手探向他的后背,一把拉住他的衣角,然后快步越过他。抬起脸来,在她黑亮的眼眸中,映着明媚的碧空,也映着浓浓化不开的笑意。
明明只是支廉价的翠簪,可是此后,它却一直跟了林天天许久。
而约莫两个月之后,在一次和委托她做媒的女孩的交谈中,林天天才了解到,为什么那日他坚持让他戴上玉簪。
原来,在这个有着封建迷信思想的年代,关于媒婆的穿戴是有讲究的。在帮别人做媒的同时,也是把自己的运气借给对方;若是做媒没有成功的话,媒婆本身是会受到反噬而生病的。所以,那些古代的媒婆才会在头上戴满大花和金银首饰,一来可以减少运气的流失,二来也可以抵挡霉运和疾病。
听到这番解释,林天天不自觉地伸手摸向头顶的簪子,笑意不自觉地浮上脸庞。笑在唇边,也笑进了黑亮的眼眸中。
那一晚,她用自己的工资,买了一大包酱牛肉。半夜守在衙门口许久,终于等着了巡了第一遍夜的张名扬。
当然,这非但没得到他的感动,反而招来了他的一顿骂就是。无非是“这么晚还在街上晃万一出事了怎么办”这种毫无新意的说辞,她也不在乎,一边听他训话一边用小指掏了掏耳朵。等他唠叨够了,这才慢悠悠地问了一句:“好吃吗?”
“唔!”值夜正饿的他,又找不到筷子,只好蹲在地上用手抓了,狼吞虎咽的。
她也顺势蹲下,这个动作引来他的皱眉。林天天冲天上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决定忽视他关于“不成体统”的言论。
“啊!看!那是什么?!”她一脸惊异地指向他的背后。
“啊?!”回过头却没有看见任何异状,他这才明白自己再度上了她的当。果然,转了头,只见她拿着从他手里抢过来的肉片,嚼得正开心。
为防她再度耍诈,他干脆埋头苦吃。而她则时不时地抢上一块,虽然实际上,她一点都不饿。
更深露重的半夜,银白色的月光静静地洒在衙门口的两座石狮子上,也洒在那两个蹲在石狮子下吃酱牛肉的身影上。
有月下却无花前,没有挺直脊背吟诗作对的气宇轩昂,只有猛吃酱牛肉的猥琐姿势。这个场景,怕是和小说里描绘的“浪漫”差很多吧?
托着腮帮子,一边望着他不算优雅的吃相,林天天一边这么想。
“喂!”
他的唤声将她从神游中拉回来。凝神一看,只见他抹着油嘴,一边将纸包递给自己:那里面还装着最后几块牛肉。
将纸包推给他,林天天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饿。可他却又把纸包推了回来,二人就这么推来推去,直到林天天干脆直起了身,转头要走,他才连忙将盛下的几块一起塞入嘴里,然后急急地追上来,“我送你……啊!”
话音未落,张名扬一个脚步不稳,跌了一跤:蹲得太久,腿都麻了。
林天天“扑哧”一声喷笑出来,伸手去拉他。可张名扬却谨记所谓的“避嫌”,坚持不拉她伸过来的手,反而去抓她衣袖,“要死啦!大油手!我刚换过衣服耶!”
然后就是“咚”的一声钝响——那是某只河东狮子,拍了那可怜男人脑袋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