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过去了,附近的村里和山上秦之恒都找遍了,还是没有乐竹的半点消息。秦之恒已筋疲力尽,他几乎绝望了。累了,他就躺在半山腰的草丛中闭上眼睛睡一会,他不在乎野兽的袭击,他甚至想,要是在他睡着时来一头大豹子一口将他吞掉该多好,或者来一群恶狼,顷刻间将他撕成碎片,连同他的灵魂。他想到了死。
有时他一个人坐在悬崖边上,望着无底的山谷,他闭上了眼睛,想象着跳下去时在空中自由坠落的感受。但他没有跳下去,他相信儿子还活着,他还相信他的小乐竹是这个世界上最聪明的孩子。可是儿子才五岁半,他又能去哪呢?
一个个可怕的念头不停的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的脑子这些天从没放松过,思绪像抽不尽的蚕丝,将他的躯体裹得紧紧的,他几乎要窒息。有时他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现实世界中还是在梦里,许多时候,他总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村民,宋赖河,胡貌才,红卫兵,周围的一切,他几乎都记不起来了,很陌生,他突然感到自己的记忆力正在以可怕的速度衰退。他已心力交瘁,胡子不觉间已长得像野草,脸也不知多少天没洗了,他竟也记不得这些天自己都吃了些什么。人们似乎已把他们一家都忘了,没人敢接近他,更没人敢再叫他一声秦村长,人们相信他差不多已疯了,或不久就会死去,也许那一天一不小心就会在村口或田里或山上看到他的尸体。没有怜悯,没有信任,只有斗争。
晚上,秦之恒一个人失魂落魄的坐在自家的院子里。春天的空气里弥漫着花儿与嫩叶的清香,可他却什么也闻不到。村子里都亮起了灯光,唯独他家,漆黑一片,只有点点星光相伴。他怕点灯,灯一亮,他连幻想也没有了。秦之恒盯着自家的大门,他多么希望乐竹突然调皮地闯进来。可是门却关得紧紧的,连风也进不来,太静了,他甚至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他仿佛又听到了儿子在外面的哭声,他急忙打开了房门,外面什么也没有,偶尔有一两声狗叫。他又失望的关上了门,回到了院里。他又坐在了地上,他感到天气有些冷,他慢慢闭上了眼睛。他很快睡着了,做了一个梦,他又梦见了妻子,妻子正牵着儿子的小手微笑着向他走来,他兴奋极了,可无论他如何努力,他都无法接近他们母子,渐渐的,他们的身影模糊了,直到彻底消失。他惊恐极了,猛然间惊醒,可是呈现在他眼前的却是黑夜,还有眼前那棵模糊的槐树。这些天来他时常被这样的噩梦惊醒,不是梦见妻子就是梦见儿子。夜越深空气似乎就越冷,他缩紧了身子。
他忽然想起了二十年前的一次战斗,那次若不是战友用一颗手榴弹将那个已用枪瞄准他的日本兵炸死,自己早已化为一堆白骨了,也许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痛苦结局了。但命运谁都无法预料。夜深了,秦之恒回到屋里,床上空空的,没有了妻子的缠绵,没有了儿子的调皮,冷冷的,如同千年古墓。夜深人静时,他常躺在床上哭泣。又是一个不眠之夜。院里的槐花已开始凋落,无声的,满院都是,如同雪花,仓促间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也完成了一个生命的轮回。
秦之恒常一个人躺在妻子的坟前,一躺就是半天,坟上的泥土里已长出了不少柔嫩的野草。他展开四肢,斜躺在妻子的坟上,如同躺在妻子的怀里,春风拂面,他似乎听到了妻子均匀的呼吸从遥远的天堂里传来。他希望就这样永远的躺下去,不要再醒来,也不要再有人来打扰他们。他从没像现在这样感到天堂竟离他如此的近。在这个世界上,他再也没有任何亲人,妻子已在天堂里等他,儿子又不知身在何方。然而,上苍,为何又让他一个人留在这个孤苦的世上?
转瞬间这个春天已远去,成为历史,连同那些故事,永不复返,也渐渐被人们淡忘,人们的脑子里早已被新的历史所充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