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括一指地图说道,“这长平关虽然离我们最近,但却和我们隔着一条丹水,而我们来时渡过丹水的那条河道,随着长子的失守就被秦军掐断了,再加上东南的高平关也被秦军所占领,秦军以为这样就可以把我们死死的困在这三角地带中任他们鱼肉!哼,可惜他们忘了,这丹水是死的,人却是活的!既然陆路都被秦军掐断,那我们就走水路!”赵括眼中顿时闪过一道久违的精光。
“大帅的意思是,我们强渡丹水,突破这个三角形的一条边,回师长平关?”苏射立即问道。
“正是!”
“但强渡丹水谈何容易?这里的河床不比我们来时的那段那么高了,这一段丹水水深势急,我们没有船只,士卒又大都不会游泳,如何渡河?”
赵括很是得意地笑了笑说,“诸位跟本帅来!”说罢,赵括就领着几位满脸疑惑的将领走出了帅帐。
前行数百米,在临近丹水的一处树林外,只见一批赵兵正赤膊干得热火朝天,旁边摆放着数十张已经做好的木筏。
众人一看之下恍然大悟,不禁纷纷向赵括拍起马屁来,就连元让和苏射也难得的说了两句称赞的话,让赵括不禁小得意了一把,心头上一直笼罩的阴霾立刻少了一些。
不几日,木筏已经全部做好,赵括将营帐布置妥当,趁一日夜色正深,开始向丹水东岸撤军。
也许是赵括在军营中布置的充当疑兵的假人太过逼真,还是遍插战旗火把的军营让秦军没有看出破绽,总之赵军这一路上撤退得顺利无比。
当大半赵军已经渡过丹水的时候,西岸突然爆发出震天的呐喊声,无数秦兵举着火把从长壁上冲了下来。
赵括在东岸望去,穿过咆哮的丹河两岸,就见那密密麻麻的火把仿佛是黑暗中突然冒出的点点萤火一般,又像是天上的繁星全部掉落凡间,把丹西大地上的夜幕点缀得分外璀璨。
赵括冷笑一声,这个时候被秦兵发现也没什么了,部队主力已经都过了河,秦军原想把自己一网打尽的计划算是彻底泡汤了。
赵括一脸的轻松,他甚至想要看看王龁此时的表情如何,但赵括转念一想,就是这个一向没被自己放在眼里的王龁,这次险些让自己吃了大亏,赵括不由得暗自警醒,以后临战,再也不能过于小看对手了。
黑暗的夜空下,赵军数以万计的火把倏然燃起,蜿蜒成一条奔腾的火龙,向着长平城席卷而去。
次日天亮,赵括在丹东整顿全军,发现昨晚有数千名赵兵没能渡过丹水,让自己的计划变的不再完美。赵括不由得暗叹一声,勉强告诉自己,这已经比最坏的结果好很多了。
赵括随即抖擞精神,立即命令全军回师长平关。
经过几个时辰的急行军,全军紧赶慢赶终于到达了长平关外,以为终于到达安全地带的赵军上下,全部长吁了一口气。
然而现实的残酷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迎接赵军的,竟然是如林般闪着森森寒光的刀枪剑戟,还有那一杆杆冲天直立迎风招展的秦军大旗,这一幅令人惊得魂飞魄散的景象让所有人几乎瞬间忘记了呼吸。
数万秦军密密麻麻的排列在长平关下严阵以待,黑压压的根本一眼望不到头,看得人头皮直发麻,一股滔天的杀气有如实质般压得天地间的空气都沉重了起来,赵军只感觉有一堵铜墙铁壁横亘在面前一样,让他们无法逾越。这才是秦国真正的精锐之师!
赵括见状如遭雷殛,大脑当时一片空白,脸色苍白如纸。
好不容易等赵括回过神来,再抬眼望去,不仅是关下,就连长平关上居然也到处飘扬着秦国的玄色战旗,其中一面高耸入云的大蠧上写着,“武安君白”!赵括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后脑一凉,冷汗唰的就出来了。
而在猎猎招展的大蠹下面,一身白裘,肩披白色大氅的魁梧男子正傲然挺立,一双鹰目正冷冰冰的俯视着惊慌失措的赵军。
白起似乎看到了赵括呆若木鸡的表情,嘴角不屑的抽动了一下。
突然,白起凭借着那身经百战超强敏锐的神经猛地感到一丝森寒的杀机,白起不禁立刻神情一凛!
顺着那丝杀气,白起极目眺望。
是他!白起迅速在人群中找到了目标。
那是一个年轻的赵军将领,正立马站在赵括身后不远处的地方死死的盯住了自己,那双细长的眼睛里居然有阴冷的杀机在闪烁。
好彪悍的人物!白起心中不禁暗赞。
凭着白起阅人无数的眼睛,白起隐隐有一种感觉,下面的这个男人是天生为战争而存在的,身上有一种极为恐怖的味道!
而城下的姜魁也感觉到城上的白起似乎发现了自己,那双看往这个方向的深沉而明亮的黑眸,远远看起来就像两颗漆黑的星辰般深不见底、神秘莫测。
姜魁不知道白起看的是不是自己,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死盯着自己,难道是他感觉到自己的眼神了?而姜魁居然在这丝似有似无的目光中看到了一丝丝警惕和审视,还有一点点的欣赏和。。。。。。和忌惮?姜魁不禁有些鄙视自己,那个男人可是秦国第一名将,也是七国中公认的第一名将,百战百胜,杀人无算,这世间会有什么东西能让他感到忌惮?一定是自己感觉错了。
但却如同最好战的勇士遇到了绝佳对手一般,此时姜魁心中想的最多的却是要打败白起,亲手割下他的头颅!一想到这里,姜魁不禁激动得浑身打颤,左手紧紧地握住了剑柄,只恨不得飞上城头,一剑将白起枭首!
这是强者对上强者猛然迸发出的战意和杀意,就像深山中仅有的两头猛虎狭路相逢一样,姜魁不知道自己凛然外泄的杀气已经引起身为天下第一强者的注意和警觉,只是一心想着怎么和他对决一场,只要能将其亲手斩杀,死亦无憾!
在姜魁想来,白起和自己一样,都是从小卒子一步步杀到了将军的位置上,只不过白起做的将军更大,战功更多,但姜魁并不服气,虽然姜魁曾把白起作为自己的偶像,但直到今天,姜魁亲眼见到了白起,姜魁忽然发现,他也是一个人,不是神,自己可以打败他!只要有机会,姜魁自信不会比白起差。
等着吧,终有一天,我会比你更强!姜魁心中如是说。
不谈白起和姜魁大眼瞪小眼眉来眼去情意绵绵,身为赵军最高统帅的赵括,此时正张大了嘴巴瞠目结舌的看向长平关上,心中极度震骇,身体里仿佛有一片冰冷的黑暗迅速吞噬了全身,赵括仿佛坠进了万丈深渊一般,一股深深的恐惧和绝望正疯狂的噬咬着赵括的灵魂和肉体,让赵括从头到脚,包括指尖都禁不住颤抖个不停。
赵括怎么也想不明白,秦军是怎么匪夷所思的拿下长平的,难道秦军会飞么?就算会飞,秦国又哪来这么多的兵力,连大本营韩王山附近的长平关也拿了去?那韩王山是不是也不在赵军的控制中了呢?而这“武安君白”不就是秦国第一名将白起么?!赵括几乎失去了理智,顿时傻了。
赵军上下惊疑不定,士气巨跌。
“大帅,怎么办?!”元让、苏射急忙上前问道。
赵括神色惨然,充满苦涩的仰天发出一声长叹,久久茫然无语。
好半天,赵括才断断续续的说,“怎么办?还能怎么办。。。。。。这场战争从头到尾就是一场骗局,就是一个圈套!白起。。。。。。原来是你!”说罢,赵括喉咙底下忽然发起一阵怪响,旋即脸色变得赤红,一口鲜血瞬间从赵括嘴中“噗!”的喷了出来,然后赵括神情萎顿,一头栽倒在地。
“大帅!大帅!!。。。。。。”
好一阵折腾之后,赵括才悠悠的醒来,看着身边众人一张张惊慌失色的脸庞,赵括艰难的一字一顿的说,“命令全军。。。。。。后撤十里。。。。。。抢建营垒。。。。。。等待援军!”
赵括却没有想到,这一等,就足足等了一个多月。
在这一个多月里,秦军把赵军团团包围,为了防止包围圈内的赵军突围,秦军每日进攻数次,秦左庶长王龁组织秦军轮流齐射,轮流冲杀,并出动轻骑兵反复骚扰赵军,让英勇的赵国战士得不到任何喘息的机会,弄得赵军烦不胜烦,吃不好也睡不好,士气大降。
赵括为了防止己方大军被秦国骑兵分割包围,命令赵军在最初的营垒后面再次修建第二道营垒,以堡垒对堡垒来抗衡秦军,虽然秦军始终没有攻破赵军的营垒,但是最要命的问题来了,赵军已无粮。
赵括面色苍白,一脸憔悴的坐在一块石头上,低头看着铺在地上,用石块压住四角,已经皱皱巴巴的地图。此时的赵括,一身白杉早已变得污秽不堪,双眼布满血丝,一脸凌乱的头发和胡子,再配上苍白的脸色,让原本意气风发的翩翩公子变得面目全非,如今更像是一个穷途末路的乞丐。
已经一个月了,没有援兵,没有任何援兵。
赵括伸出手指缓慢的在地图上划过,轨迹是一个三角,以韩王山为中心的高平一长平一故关一高平的周约五六十千米范围的三角形地带,这才是秦军设下的真正的死亡三角!
白起先是让十万新招募的未经训练的士卒大败,作为一个香喷喷的诱饵,从而诱敌深入,再于长壁这一秦军的纵深阵地设防,顽强阻击赵军前进的步伐,同时分遣了两支奇兵,迂回包抄已经空虚了的赵军后路。
一支向东北,溯秦川水河道直插仙公山,然后折东南到达赵军百里石长城防线背后,以断赵军粮道和援兵。
另一支向东南,强行突破已经放松了戒备的高平、金门镇两个战略要点,留下混着战力不强的新兵的一部秦军虚张声势,使赵军不敢回击高平,精锐则向东北直插小东仓河一线,然后直扑故关,与包抄百里石长城后路的部队会师,一举拿下长平关,使此线以北的赵军完全失去了大粮山的军粮和辎重补给。
赵军能从长壁顺利撤回丹东也全是白起故意为之,目的就是让赵军夹在丹水和长平关之间再也无路可走,压缩赵军的机动空间,并让赵军知道后路全断,沉重打击赵军的士气,最后将赵军彻底包围!
“明白了,哈哈哈哈,全明白了,白起,你不愧是白起。。。。。。”,赵括神经质似的低头笑着,突然,赵括又勃然色变,面部扭曲的嗔目怒骂起来,“白起又怎么样!?我不怕你!我要在长平和你决一死战!我要和你决一死战!杀!给我杀!!”赵括声嘶力竭的狂吼大叫着,发疯似的挥舞着双臂,面目狰狞,额上和颈部的青筋根根暴起,看起来骇人可怖。
旁边的卫兵看着主帅这样早已经习惯了,只能无奈的暗叹口气。
自从被困在丹水东岸和长平关之间,不几日后赵括就开始这样了,有时更是势若癫狂,狂笑不止又大哭不止,还竭斯底里的疯喊疯叫,任卫兵如何折腾也劝不住赵括,奈何赵括最信任的元让和苏射一直在最前沿指挥战斗,无法抽空来劝劝赵括。
秦军这一个月来,并未大规模进攻,只是牢牢的围住四周,然后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数支骑兵同时冲进赵军营地来回砍杀,见到零散的赵兵就呼啸而上,待赵军骑兵愤怒的围上来又掉头跑掉,每天反复如此,就算晚上也一样。元让和苏射都知道这是秦军的疲兵之计,但也没什么太好的方法来对付。元让叫苦不迭,苏射气的破口大骂。
而且秦军逐渐找到了对付赵军骑兵的方法,即步步为营,以壕沟、弩兵封锁的战术压缩赵军的活动空间,以限制赵军骑兵的机动力,赵军已经说彻底的丧失了战场上唯一的一点优势。
赵军的士气日益低下,而援兵却又久等不至,身为主帅的赵括,精神状态似乎又极度不稳定,元让和苏射以及所有人心中不禁阵阵茫然。
此时的光狼城却是沉浸在一片兴奋与期待之中,每一个秦兵都有一个共同的想法,那就是赵军被包围了,被彻底包围了,也许赵军很快就会放下武器投降,这场战争就要结束了,大秦胜利了!
然而此时,身为大秦最高领袖的秦昭襄王却最深刻的知道,长平决战所包含的重大历史、现实与未来的意义,他要的不是暂时的小捷、可能的胜利,他要的是长平之战绝对的完美。
光狼城,秦昭襄王的临时行宫里,无数像小蜜蜂一样来回奔走的内侍将斥候送回的消息迅速传递到行宫里,最终交到秦昭襄王的手上。
夜色已深,星月交辉,天空中宁静的不像话。而在广阔的大地上,一个小小的行宫里,却是热闹非凡,人流不息。
此时的秦昭襄王身穿玄色王袍,头戴金冠,正肃穆的坐在案后阅读竹简。(秦昭襄王,秦武王之异母弟,名则,又名稷,战国时秦国的一代英主,在位56年,是中国历史上在位时间最长的国君之一,执政时间仅次于乾隆和康熙。昭襄王在位期间不断占领和蚕食东方六国大片国土,使楚国国土缩小一半,魏国和韩国国土缩小2/3、赵国缩小1/3,并不断离间六国关系,又在前256年灭亡东周,在位后期秦国实际控制国土已经超过东方六国总和,可以说,没有昭襄王也就没有后来的秦国统一)
如今已年过花甲的昭襄王却并不是非常显老,浑身散发着帝王独有的气息,那打理得整整齐齐的胡须,让本已威严的面容更添了几分气势。
昭襄王仔细的看完案前成堆的情报,刀锋般的眉毛纠缠着拧成一团,一双不大却很犀利的眼睛似乎有些迟疑。
他缓缓的放下了手中的竹简。
对于目前的战况,昭襄王还是非常满意的。
白起果然是秦国最犀利的武器,几乎就在举手投足之间,白起就闪电般的完成了整个战役的战略架构。
先,大将王翦、蒙骜各率兵三万,由战略枢纽光狼城一带,溯秦川水河床,一举攻陷长子,再向东北至秦川源头的秋峪,直插仙公山敌后,沿赵军百里石长城北侧一线,向故关、马鞍壑方向包抄过去,将整个丹河一线倾巢出动的赵军后续部队断为两截。
与此同时,大将司马错、司马梗各领两万五千兵,沿小东仓河一线迅速穿插,攻占高平,而赵括的大本营和部队主力正在此线以北的韩王山一带。这个绝对有力的穿插犹如楔进赵括咽喉的钢钉,不仅断绝北线赵军主力部队的粮道,同时也断绝了南线赵军本部与北线主力的联系。
而赵括这个时候还没感到问题的冷酷和严峻性,他还在丹水河西岸踌躇不已,以为还可以突破长壁,打到光狼城,等到他发现情况不对,撤回丹东的时候,已经为时晚矣,赵括在长壁下整整浪费了六天的时间,宝贵的六天。就在第六天,白起和王龁率领的主力已经将口袋的最后一个缝隙填死,赵括被阻在长平关下进退不得。
赵孝成王得知消息后感觉大事不妙,就算他再昏庸,他还是明白这五十万大军对赵国的意义的,为了挽救危局,赵孝成王开始在赵国征集一切可以拿起武器的男丁,准备增援长平。
但还没等赵孝成王集合好队伍,老辣的秦昭襄王早就已经征发了秦国境内所有十五岁以上的男子,从秦国的河内郡(今河南省黄河以北之地)直插长平身后,彻底将邯郸和长平的联系切断。
到了这个时候,赵军已成了瓮中之鳖,战争的结束已经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但是就在此时,胜利即将到手的时候,昭襄王反倒生出了在过去任何一次战役中都不曾有过的沉重和凝重。
赵军毕竟有近五十万人的军事实力,这是一个巨大的存在,不容忽视的存在。
五十万人,是什么概念?堆起来就是一座高山,躺下来就是一片大地!秦昭王甚至不敢去想,这五十万赵军临死一击该是怎样恐怖的威力?一想起雄浑的苍穹之下,长平大地之上,百万的士卒正在浴血拼杀,那一幕幕血火激荡的场景让秦昭襄王寝食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