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候渐凉,如今已是深夏。
楚地平原上已然一派郁郁葱葱生机盎然的景象。官道两侧良田井然,农夫农妇往来不绝。秦末动乱刚刚结束没多久,村舍重建,鸡犬相闻,楚国诸县便已渐渐恢复往日的气象。善良淳朴的百姓皆目不识丁,更不知何为大义,他们唯一的要求便是在辛苦的劳作一年之后,能够留足糊口存粮,仅此而已。
笔直的官道上,路往的行人都纷纷侧目看着一辆马车,只见那马车上堆放着五副棺木,一个身穿紧身布衣的男子正赶着马车向前走去。不用说,此人就是告别项羽独自踏上旅程的姜魁。
姜魁离开下邑,一路向南,翻越了易盘山和活耳山,跨过泗水河,直走了两个多月,才来到龙虎山下的长生镇。
姜魁走进镇里举目环视,感觉这镇子虽小但五脏俱全,什么行脚店,驿站,酒肆一应俱有。
姜魁走到一家酒肆门口,不禁有些想吃东西,于是姜魁便停下了脚步。虽然姜魁并不饿,但是姜魁还是保留了生前的一些习惯和一些欲望,吃东西是姜魁最喜欢的事情之一。
小二见状立即迎了出来,满脸堆笑的说,“这位客官里边请!”话音刚落,小二便看到了姜魁马车上的棺木,愣了一下,小二还是笑着说道,“这马车客官可以拉到后院,客官请随我来。”说罢把姜魁带到了酒肆后院。
姜魁放好马车,随小二进了酒楼。
姜魁打眼望去,这酒肆并不豪华,甚为普通的样子,但还算整洁。
姜魁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然后点了一些小菜和一壶酒,自顾自的吃喝起来。
按理说,姜魁身为一具僵尸,不需要吃任何食物,只需要吸人精血便可存活,而且姜魁还是具变了异的僵尸,很多僵尸的特征都不复存在,连血都不需要吸食,多少修真之人梦寐以求的辟谷境界,姜魁轻松的就达到了。但姜魁一点也没有做半仙的觉悟,他喜欢像正常人一样吃喝,只有这样,他才会觉得自己还活着。更妙的是,姜魁吃下去的食物会全部被体内那股莫名的能量消化的干干净净,连个渣都不会剩下,没有了正常人的负担,姜魁更是敞开了怀的吃。
没过多久,身旁的桌子上来了两个人,一个青衫紫冠,另一个则是金黄色的外套,披一件白色大氅,浑身上下都是光鲜得体的锦袍绸裘,看来非富即贵,但一身掩饰不住的俗气揭示了他商人的身份无疑。
只听那穿金黄外套的商人说道,“好酒好菜尽管上来!”
小二知道来大款了,立马屁颠屁颠的去叫菜了。
金黄外套对青衫人说道,“好久没见兄台,今天一定不醉不归!”
那青衫人呵呵笑着说,“确实好久没见了,不知现在李兄在哪里发财,看样子一定是腰缠万贯了吧?”
“哪里哪里,”被称作李兄的人挥挥手说道,“这天下兵荒马乱的,能发什么财?我就是到处走走,哪有生意就做他一两笔,勉强糊口而已。”
青衫人哈哈大笑着说,“灵宝轩的李明李大掌柜要是只能勉强糊口的话,这天下人岂不都要饿死?”
李明只是嘿嘿笑着不语,脸上却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忽然,李明略作神秘的对青衫人小声说道,“刘兄乃墨家行会的六大掌令之一,消息灵通,你觉得这天下最终将会是谁的?”
青衫人捻着微须笑着对李明说道,“李兄乃是巨贾,商人的嗅觉可是异常灵敏的,我不信李兄会心中没数。”青衫人顿了一顿,看着李明促狭的说道,“李兄前一段时间不是将楚地的几家大分号都迁到河北了吗?”
李明顿时有些尴尬,摸摸鼻子说道,“唉呀,被刘兄看穿了,嘿嘿,莫非刘兄也不看好项羽?”
旁边的姜魁一听到项羽顿时一激灵,耳朵立时竖了起来。其实凭借姜魁非人的耳力,就算那两人声音再小,姜魁也是听的清的。
只听那姓刘的青衫人沉稳的说道,“这点我不说李兄也清楚,虽然那项羽刚取得彭城大捷,以三万精骑千里奔袭,几乎全歼刘邦的五十六万大军,但是,项羽的战术水平天下第一,可论到战略水平他就比刘邦等人差远了。项羽此人目光短浅,大局观严重不足,虽然优点很明显,但缺点同样很明显,这种人最容易被打败。目前,刘邦退守荥阳和成皋,项羽久攻不下,这样旷日持久下去,第一个倒下的肯定是项羽。”
李明有些好奇的问道,“刘兄为何如此肯定?”
青衫人喝了口酒水,缓慢而坚定地说道,“因为刘邦早就在战略上赢了项羽。”
李明有些不解的问道,“何为战略?又何为战术?”
“战术就是指在单个战役上将领的指挥手段,这点无人能出项羽左右。项羽在巨鹿之战以三万破三十万,彭城大战又以前后共五万精骑大破刘邦五十六万大军,可见他在战术上的惊人天才!
战略则是在整个大局下制定的现在和今后作战的整体策略,相比而言,战略比战术更为重要,就好比一盘博弈,你的对手早在最初就制定好了整盘棋的策略走向,你虽然能凭借一些局部优势吃掉对方的一些棋子,但是一旦对手的整体战略目标实现,你就必输无疑。在这一点上刘邦就做得很好,刘邦先是迅速平定关中,建立起一个稳固的后方,然后在地势险要易守难攻的荥阳和成皋一线固守,然后命令韩信在齐地大肆征兵,攻打彭城之战后背叛刘邦的魏王豹和赵王歇,只要韩信平定了北方的魏王、赵王、代王和燕王,项羽的背面就再也没有任何屏障,项羽就要面临西面、北面和东北面的三线作战。刘邦固守荥阳和成皋,关中的援兵和粮草瞬息可至,而项羽的后院却是到处着火,就算项羽能取得几个战术上的胜利,但依然改变不了战略上的劣势,所以,项羽已然输了。”
姜魁听言心里霍然心惊!
这青衫人所说的确实都是至理名言,项羽如今虽然攻势很猛,但后力不济,荥阳和成皋距离项羽的大后方尤其是江东太过遥远,粮草运输就是致命的问题,一旦刘邦派人绕道项羽的后路,切断项羽的粮道,楚军就算再英勇善战也是死路一条!
姜魁此时突然意识到,一个真正的将军光能行军打仗还远远不够,必须要具有足够的大局意识和战略思想,否则再强大的军队也会落败!姜魁不禁又想到,项羽绝对是一个将才,但却不是一个帅才。
姜魁心里猛然担忧起来,这样看来,如果项羽再不打破战略上的被动局面,这楚汉战争项羽很可能要输!
姜魁此时恨不得立即飞到荥阳,找项羽好好的谈一谈。但转念一想,这龙虎山就在眼前,凭借项羽的勇猛,楚军应该不会败得太快,自己找到阎回再去帮助项羽也应该来得及。
姜魁念及此处,再也吃不下去了,起身付钱就要离开。
突然,就听那青衫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这位将军听完就要走吗?一声谢谢也没有,我岂不是白费这么多口水?”
姜魁身子猛然顿住,缓缓地回过头来,姜魁面无表情的看着那青衫人说道,“阁下可是说我?”
青衫人嘿嘿一笑,站起身来对姜魁一拱手,说道,“在下墨门掌令刘子强,不知阁下高姓大名?”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人家客气,姜魁也不好无礼,姜魁便也一拱手说道,“不敢,在下姜魁。”
刘子强脸色微微有些一惊,“可是西楚霸王麾下的万骑长小霸王姜魁?”
姜魁愣了一愣,说道,“正是在下,却不知阁下为何知道我?”
刘子强呵呵一笑,“将军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名声大震了吧?将军在彭城战场上一招击杀刘邦大将夏侯婴,又斩杀了刘邦的另一员虎将灌婴,那刘邦恨你恨得入骨,扬言谁要是能拿下你的人头,就可被封万户侯,赏千金!”
姜魁淡然一笑,“没想到我的这颗人头这么值钱,两位莫非心动了?”
那李明连连说道,“唉呀,这个玩笑可开不得,会死人的,虽然刘邦重金悬赏于你,那也得有本事拿才行,我自忖没有夏侯婴和灌婴一根指头的武力,还是趁早断了这个念想为好。”说罢自顾自的哈哈大笑起来。
姜魁见他有趣,也稍稍放下一些警惕。
刘子强说道,“将军此时不在荥阳,到这里是为何?”
“我要上龙虎山,拜访一位故人。”
李明顿时叫道,“我也正好想上龙虎山向阎回掌门购买一些丹药,不知可否与将军同行?”
姜魁有些迟疑。
李明善于察言观色,见状立即说道,“将军不愿意就算了,反正我还没打算这么早上山的。”
姜魁笑了笑,说道,“那在下就告辞了。”说罢转身离开。
李明看姜魁走远,不解的问刘子强,“你怎么知道他是个军人?”
刘子强笑了笑,说道,“我坐在他旁边,感觉到他身上有股很重的煞气,是长年征战沙场的人才会有的,而且,当我一提到项羽,他的身子明显一紧,那股杀气更加明显,我就知道他肯定是项羽手下的某个将领。”
李明一脸怪异的说道,“那你还一个劲地说项羽必败,你就不怕他一怒之下杀了你?”
刘子强微微一笑,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自顾自的说道,“我很敬重项羽,但又希望他赶快失败,如果这姜魁为天下着想,他会知道怎么做的。”
李明张张嘴想说些什么,但他似乎明白了,什么都没有说。
龙虎山上,阎回坐在观中,眼皮低垂,正在闭目养神,却怎么也无法凝神静气,心神惶惶而乱,总觉得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
突然,阎回听到外面隐隐约约有个奇怪的声音传来,阎回心神一颤,连忙走出道观的大门,举目向下望去。
那奇怪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了,只见一个人影慢慢的出现在阎回的视线中。阎回定睛望去,良久,蓦的叹了声气,喃喃的道,“他还是来了。”
只见姜魁双肩上背着五条大麻绳,绳子后面系着五口棺材,姜魁每迈出一步,那五口棺材就在地上发出“擦啦擦啦”的声音,一般人看到这般情景非吓坏不可,这五口棺木就算是空的,也不是一般人能拉得动的。
没用多久,姜魁便走到阎回的面前,看着面无表情的阎回说道,“我来找你了。”
阎回默默地看了看姜魁,好一会才转头向观中走去,说了一声,“进来吧。”
姜魁将棺木都抬到道观的后院中,并排放到一起,然后转身看着阎回说道,“这次务必请帮帮我!”
阎回看了看姜魁的眼睛,便闭上双眼道,“你想我怎么帮你?”
姜魁指着那五口棺材对阎回说道,“这是我的五个兄弟,我不想就让他们这样死去,你帮我救活他们,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阎回睁开双眼,苦笑着说道,“我不是神仙,怎么能让死人复生?”
姜魁急道,“难道就没有办法吗?”
阎回沉思了一会,语气古怪的对姜魁说道,“办法只有一个。”
“什么办法?!”姜魁心里一喜,有办法就好。
“让他们变成你这样。”阎回的话有些不着边际。
姜魁愣住了,“变成我这样?”
“你忘了你是怎么从地狱回到人间的吗?”阎回提醒道姜魁沉默不语,对啊,自己是个死人,但还是活在这个世界上,那韩闯他们是不是也可以?
阎回又冷静的说道,“你要考虑清楚,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作为一个僵尸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就如同你一样,虽然活着,但是你并没有生命。”
姜魁陷入了沉思。是啊,韩闯、姜靖他们是不是愿意成为一具僵尸呢?如果自己冒然替他们抉择,他们会不会怨恨自己呢?
姜魁不禁想起了自己,自己从五彩神石中重返人间,发现自己是个活死人之后,曾经悲伤过,彷徨过,甚至还想过让自己彻底的死去,但如今,自己似乎找到了生存下去的理由。
这个世间有太多的苦难和不平,如果自己有能力帮助他们,又怎么能见死不救?
姜魁猛然想到了溪头村的村民,想起了韩老爷子,想起了韩猛,想起了韩静茹,还有众多跟着自己训练的小伙子们,那么多善良的人们曾经几乎惨被屠杀,罪魁祸首就是这个乱世!像溪头村村民这样的人们还有很多,还有许许多多的人需要自己的保护,需要自己的力量。
忽然,村民们送行时的那一声声呐喊蓦的萦绕在姜魁的耳边,“等你们回来!一定要回来啊!”还有韩静茹那一双充满期望和哀怨的眼神,蓦然让姜魁心中一痛。对,一定要回去!
姜魁眼中不再犹豫,坚定地对阎回说道,“我要他们活过来!我要带着他们扫平这个乱世,最后回到我们的家园!我要他们活过来!我要带他们回家!”
姜魁说着,不禁想起了长平大战,元让将军率军投降后痛苦的对自己说,“我要带他们回家!”此时的姜魁终于彻底明白了元让将军当时的感受,心中一时感慨良多,不禁眼眶盈润。
阎回看着姜魁默默的叹了口气,“好吧,让我看看他们的尸体。”